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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回 鳳仙郡冒天止雨 孫大聖勸善施霖(1)


  大道幽深,如何消息,說破鬼神驚駭。挾藏宇宙,剖判玄光,真樂世間無賽。靈鷲峰前,寶珠拈出,明映五般光彩。照乾坤上下群生,知者壽同山海。

  卻說三藏師徒四眾別樵子,下了隱霧山,奔上大路。行經數日,忽見一座城池相近。三藏道:「悟空,你看那前面城池,可是天竺國麼?」行者搖手道:「不是,不是。如來處雖稱極樂,卻沒有城池,乃是一座大山,山中有樓臺殿閣,喚做靈山大雷音寺。就到了天竺國,也不是如來住處,天竺國還不知離靈山有多少路哩。那城想是天竺之外郡,到邊前方知明白。」

  不一時至城外,三藏下馬,入到三層門裡,見那民事荒涼,街衢冷落。又到市口之間,見許多穿青衣者左右擺列,有幾個冠帶者立於房檐之下。他四眾順街行走,那些人更不遜避。豬八戒村愚,把長嘴掬一掬,叫道:「讓路,讓路。」那些人猛抬頭,看見模樣,一個個骨軟筋麻,跌跌蹡蹡,都道:「妖精來了,妖精來了!」唬得那簷下冠帶者戰兢兢躬身問道:「那方來者?」三藏恐他們闖禍,一力當先,對眾道:「貧僧乃東土大唐駕下拜天竺國大雷音寺佛祖求經者。路過寶方,一則不知地名,二則未落人家,才進城甚失回避,望列公恕罪。」那官人卻才施禮道:「此處乃天竺外郡,地名鳳仙郡。連年乾旱,郡侯差我等在此出榜,招求法師祈雨救民也。」行者聞言道:「你的榜文何在?」眾官道:「榜文在此,適間才打掃廊簷,還未張掛。」行者道:「拿來我看看。」眾官即將榜文展開,掛在簷下。行者四眾上前同看。榜上寫著:

  大天竺國鳳仙郡郡侯上官,為榜聘明師,招求大法事:茲因郡土寬弘,軍民殷實,連年亢旱,累歲幹荒,民田菑而軍地薄,河道淺而溝澮空。井中無水,泉底無津。富室聊以全生,窮民難以活命。鬥粟百金之價,束薪五兩之資。十歲女易米三升,五歲男隨人帶去。城中懼法,典衣當物以存身;鄉下欺公,打劫吃人而顧命。為此出給榜文,仰望十方賢哲,禱雨救民。恩當重報,願以千金奉謝,決不虛言。須至榜者。

  行者看罷,對眾官道:「郡侯上官何也?」眾官道:「上官乃是姓,此我郡侯之姓也。」行者笑道:「此姓卻少。」八戒道:「哥哥不曾讀書。《百家姓》後有一句『上官歐陽』。」三藏道:「徒弟們,且休閒講。那個會求雨,與他求一場甘雨,以濟民瘼,此乃萬善之事;如不會,就行,莫誤了走路。」行者道:「祈雨有甚難事?我老孫翻江攪海、換鬥移星,踢天弄井、吐霧噴雲,擔山趕月、喚雨呼風:那一件兒不是幼年耍子的勾當?何為稀罕?」

  眾官聽說,著兩個急去郡中報道:「老爺,萬千之喜至也。」那郡侯正焚香默祝,聽得報聲喜至,即問:「何喜?」那官道:「今日領榜,方至市口張掛,即有四個和尚,稱是東土大唐差往天竺國大雷音拜佛求經者,見榜即道能祈甘雨,特來報知。」

  那郡侯即整衣步行,不用轎馬多人,徑至市口,以禮敦請。忽有人報道:「郡侯老爺來了。」眾人閃過。那郡侯一見唐僧,不怕他徒弟醜惡,當街心倒身下拜道:「下官乃鳳仙郡郡侯上官氏,熏沐拜請老師祈雨救民。望師大舍慈悲,運神功,拔濟拔濟。」三藏答禮道:「此間不是講話處,待貧僧到那寺觀,卻好行事。」郡侯道:「老師同到小衙,自有潔淨之處。」

  師徒們遂牽馬挑擔,徑至府中,一一相見。郡侯即命看茶擺齋,少頃齋至。那八戒放量吞餐,如同餓虎。唬得那些捧盤的心驚膽戰,一往一來,添湯添飯,就如走馬燈兒一般,剛剛供上,直吃得飽滿方休。齋畢,唐僧謝了齋,卻問:「郡侯大人,貴處乾旱幾時了?」郡侯道:

  「敝地大邦天竺國,風仙外郡吾司牧。
  一連三載遇幹荒,草子不生絕五穀。
  大小人家買賣難,十門九戶俱啼哭。
  三停餓死二停人,一停還似風中燭。
  下官出榜遍求賢,幸遇真僧來我國。
  若施寸雨濟黎民,願奉千金酬厚德!」

  行者聽說,滿面喜生,呵呵的笑道:「莫說,莫說。若說千金為謝,半點甘雨全無;但論積功累德,老孫送你一場大雨。」那郡侯原來十分清正賢良,愛民心重,即請行者上坐,低頭下拜道:「老師果舍慈悲,下官必不敢悖德。」行者道:「且莫講話,請起。但煩你好生看著我師父,等老孫行事。」沙僧道:「哥哥,怎麼行事?」行者道:「你和八戒過來,就在他這堂下隨著我做個羽翼,等老孫喚龍來行雨。」八戒、沙僧謹依使令,三個人都在堂下。郡侯焚香禮拜。三藏坐著念經。

  行者念動真言,誦動咒語,實時見正東上一朵烏雲,漸漸落至堂前,乃是東海老龍王敖廣。那敖廣收了雲腳,化作人形,走向前,對行者躬身施禮道:「大聖喚小龍來,那方使用?」行者道:「請起。累你遠來,別無甚事。此間乃鳳仙郡,連年乾旱,問你如何不來下雨?」老龍道:「啟上大聖得知:我雖能行雨,乃上天遣用之輩。上天不差,豈敢擅自來此行雨?」行者道:「我因路過此方,見久旱民苦,特著你來此施雨求濟,如何推託?」龍王道:「豈敢推託?但大聖念真言呼喚,不敢不來。一則未奉上天禦旨,二則未曾帶得行雨神將,怎麼動得雨部?大聖既有拔濟之心,容小龍回海點兵,煩大聖到天宮奏准,請一道降雨的聖旨,請水官放出龍來,我卻好照旨意數目下雨。」

  行者見他說出理來,只得發放老龍回海。他即跳出罡鬥,對唐僧備言龍王之事。唐僧道:「既然如此,你去為之,切莫打誑語。」行者即吩咐八戒、沙僧:「保著師父,我上天宮去也。」好大聖,說聲去,寂然不見。那郡侯膽戰心驚道:「孫老爺那裡去了?」八戒笑道:「駕雲上天去了。」郡侯十分恭敬,傳出飛報,教滿城大街小巷,不拘公卿士庶、軍民人等,家家供養龍王牌位,門設清水缸,缸插楊柳枝,侍奉香火,拜天不題。

  卻說行者一駕觔鬥雲,徑到西天門外,早見護國天王引天丁、力士上前迎接道:「大聖,取經之事完乎?」行者道:「也差不遠矣。今行至天竺國界,有一外郡,名鳳仙郡。彼處三年不雨,民甚艱苦,老孫欲祈雨拯救。呼得龍王到彼,他言無旨,不敢私自為之,特來朝見玉帝請旨。」天王道:「那壁廂敢是不該下雨哩。我向時聞得說:那郡侯撒潑,冒犯天地,上帝見罪,立有米山、面山、黃金大鎖,直等此三事倒斷,才該下雨。」行者不知此意是何,要見玉帝。天王不敢攔阻,讓他進去。徑至通明殿外,又見四大天師迎道:「大聖到此何干?」行者道:「因保唐僧,路至天竺國界,鳳仙郡無雨,郡侯召師祈雨。老孫呼得龍王,意命降雨,他說未奉玉帝旨意,不敢擅行,特來求旨,以蘇民困。」四大天師道:「那方不該下雨。」行者笑道:「該與不該,煩為引奏引奏,看老孫的人情何如。」葛仙翁道:「俗語雲:『蒼蠅包網兒──好大面皮。』」許旌陽道:「不要亂談,且只帶他進去。」

  丘洪濟、張道陵與葛、許四真人引至靈霄殿下,啟奏道:「萬歲,有孫悟空路至天竺國鳳仙郡,欲與求雨,特來請旨。」玉帝道:「那廝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,朕出行監觀萬天,浮游三界。駕至他方,見那上官正不仁,將齋天素供推倒喂狗,口出穢言,造有冒犯之罪,朕即立以三事,在於披香殿內。汝等引孫悟空去看:若三事倒斷,即降旨與他;如不倒斷,且休管閒事。」

  四天師即引行者至披香殿裡看時,見有一座米山,約有十丈高下;一座面山,約有二十丈高下。米山邊有一隻拳大之雞,在那裡緊一嘴,慢一嘴,嗛那米吃。面山邊有一隻金毛哈巴狗兒,在那裡長一舌,短一舌,餂那面吃。左邊懸一座鐵架子,架上掛一把金鎖,約有一尺三四寸長短,鎖梃有指頭粗細,下面有一盞明燈,燈焰兒燎著那鎖梃。行者不知其意,回頭問天師曰:「此何意也?」天師道:「那廝觸犯了上天,玉帝立此三事,直等雞嗛了米盡,狗餂得面盡,燈焰燎斷鎖梃,那方才該下雨哩。」

  行者聞言,大驚失色,再不敢啟奏,走出殿,滿面含羞。四天師笑道:「大聖不必煩惱,這事只宜作善可解。若有一念善慈,驚動上天,那米、面山實時就倒,鎖梃實時就斷。你去勸他歸善,福自來矣。」行者依言,不上靈霄辭玉帝,徑來下界複凡夫。須臾,到西天門,又見護國天王。天王道:「請旨如何?」行者將米山、面山、金鎖之事說了一遍,道:「果依你言,不肯傳旨。適間天師送我,教勸那廝歸善,即福原也。」遂相別,降雲下界。

  那郡侯同三藏、八戒、沙僧、大小官員人等接著,都簇簇攢攢來問。行者將郡侯喝了一聲道:「只因你這廝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冒犯了天地,致令黎民有難,如今不肯降雨。」慌得郡侯跪伏在地道:「老師如何得知三年前事?」行者道:「你把那齋天的素供,怎麼推倒喂狗?可實實說來。」那郡侯不敢隱瞞,道:「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,獻供齋天,在於本衙之內,因妻不賢,惡言相鬥,一時怒發無知,推倒供桌,潑了素饌,果是喚狗來吃了。這兩年憶念在心,神思恍惚,無處可以解釋。不知上天見罪,遺害黎民。今遇老師降臨,萬望明示,上界怎麼樣計較?」行者道:「那一日正是玉皇下界之日,見你將齋供喂狗,又口出穢言,玉帝即立三事記汝。」

  八戒問道:「是甚三事?」行者道:「披香殿立一座米山,約有十丈高下;一座面山,約有二十丈高下。米山邊有拳大的一隻小雞,在那裡緊一嘴、慢一嘴的,嗛那米吃;面山邊有一個金毛哈巴狗兒,在那裡長一舌、短一舌的,餂那面吃。左邊又一座鐵架子,架上掛一把黃金大鎖,鎖梃兒有指頭粗細。下面有一盞明燈,燈焰兒燎著那鎖梃。直等那雞嗛米盡,狗餂面盡,燈燎斷鎖梃,他這裡方才該下雨哩。」

  八戒笑道:「不打緊,不打緊。哥哥肯帶我去,變出法身來,一頓把他的米麵都吃了,鎖梃弄斷了,管取下雨。」行者道:「呆子莫胡說。此乃上天所設之計,你怎麼得見?」三藏道:「似這等說,怎生是好?」行者道:「不難,不難。我臨行時,四天師曾對我言,但只作善可解。」那郡侯拜伏在地,哀告道:「但憑老師指教,下官一一皈依也。」行者道:「你若回心向善,趁早念佛看經,我還替你作為;汝若仍前不改,我亦不能解釋,不久天即誅之,性命不能保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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