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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回 心猿識得丹頭 姹女還歸本性(1)


  卻說三藏著妖精送出洞外,沙和尚近前問曰:「師父出來,師兄何在?」八戒道:「他有算計,必定貼換師父出來也。」三藏用手指著妖精道:「你師兄在他肚裡哩。」八戒笑道:「醃臢殺人。在肚裡做甚?出來罷。」行者在裡邊叫道:「張開口,等我出來。」那怪真個把口張開。行者變得小小的,趴在咽喉之內,正欲出來,又恐他無理來咬,即將鐵棒取出,吹口仙氣,叫:「變!」變作個棗核釘兒,撐住他的上齶子,把身一縱,跳出口外,就把鐵棒順手帶出,把腰一躬,還是原身法像,舉起棒來就打;那妖精也隨手取出兩口寶劍,叮噹架住。兩個在山頭上這場好殺:

  雙舞劍飛當面架,金箍棒起照頭來。一個是天生猴屬心猿體,一個是地產精靈姹女骸。他兩個,恨沖懷,喜處生仇大會垓。那個要取元陽成配偶,這個要戰純陰結聖胎。棒舉一天寒霧漫,劍迎滿地黑塵篩。因長老,拜如來,恨苦相爭顯大才。水火不投母道損,陰陽難合各分開。兩家鬥罷多時節,地動山搖樹木摧。

  八戒見他們賭鬥,口裡絮絮叨叨,返恨行者,轉身對沙僧道:「兄弟,師兄胡纏。才子在他肚裡,掄起拳來,送他一個滿肚紅,巴開肚皮鑽出來,卻不了帳?怎麼又從他口裡出來,卻與他爭戰,讓他這等猖狂?」沙僧道:「正是。卻也虧了師兄深洞中救出師父,返又與妖精廝戰。且請師父自家坐著,我和你各持兵器,助助大哥,打倒妖精去來。」八戒擺手道:「不不不,他有神通,我們不濟。」沙僧道:「說那裡話,都是大家有益之事,雖說不濟,卻也放屁添風。」

  那呆子一時興發,掣了釘鈀,叫聲:「去來。」他兩個不顧師父,一齊駕風趕上,舉釘鈀,使寶杖,望妖精亂打。那妖精戰行者一個已是不能,又見他二人,怎生抵敵,急回頭,抽身就走。行者喝道:「兄弟們趕上。」那妖精見他們趕得緊,即將右腳上花鞋脫下來,吹口仙氣,念個咒語,叫:「變!」即變作本身模樣,使兩口劍舞將來;將身一幌,化一陣清風,徑直回去。這番也只說戰他們不過,顧命而回,豈知又有這般樣事!也是三藏災星未退,他到洞門前牌樓下,卻見唐僧在那裡獨坐,他就近前一把抱住,搶了行李,咬斷韁繩,連人和馬,複又攝將進去不題。

  且說八戒閃個空,一鈀把妖精打落地,乃是一隻花鞋。行者看見道:「你這兩個呆子,看著師父罷了,誰要你來幫甚麼功?」八戒道:「沙和尚,如何麼?我說莫來。這猴子好的有些夾腦風,我們替他降了妖怪,返落得他生報怨。」行者道:「在那裡降了妖怪?那妖怪昨日與我戰時,使了一個遺鞋計哄了。你們走了,不知師父如何,我們快去看看。」

  三人急回來,果然沒了師父,連行李、白馬一併無蹤。慌得個八戒兩頭亂跑,沙僧前後跟尋,孫大聖亦心焦性燥。正尋覓處,只見那路傍邊斜嚲著半截兒韁繩。他一把拿起,止不住眼中流淚,放聲叫道:「師父啊,我去時辭別人和馬,回來只見這些繩。」正是那:見鞍思俊馬,滴淚想親人。八戒見他垂淚,不禁仰天大笑。行者罵道:「你這個夯貨,又是要散火哩?」八戒又笑道:「哥啊,不是這話,師父一定又被妖精攝進洞去了。常言道:『事無三不成。』你進洞兩遭了,再進去一遭,管情救出師父來也。」行者揩了眼淚道:「也罷,到此地位,勢不容己,我還進去。你兩個沒了行李、馬匹耽心,卻好生把守洞口。」

  好大聖,即轉身跳入裡面,不施變化,就將本身法相。真個是:

  古怪別腮心裡強,自小為怪神力壯。
  高低面賽馬鞍鞽,眼放金光如火亮。
  渾身毛硬似鋼針,虎皮裙系明花響。
  上天撞散萬雲飛,下海混起千層浪。
  當天倚力打天王,擋退十萬八千將。
  官封大聖美猴精,手中慣使金箍棒。
  今日西天任顯能,複來洞內扶三藏。

  你看他停住雲光,徑到了妖精宅外。見那門樓門關了,不分好歹,掄鐵棒一下打開,闖將進去。那裡還靜悄悄,全無人跡。東廊下不見唐僧。亭子上桌椅,與各處家火,一件也無。原來他的洞裡周圍有三百余裡,妖精窠穴甚多。前番攝唐僧在此,被行者尋著;今番攝了,又怕行者來尋,當時搬了,不知去向。惱得這行者跌腳搥胸,放聲高叫道:「師父啊,你是個晦氣轉成的唐三藏,災殃鑄就的取經僧。噫!這條路且是走熟了,如何不在?卻教老孫那裡尋找也?」

  正自吆喝爆燥之間,忽聞得一陣香風撲鼻,他回了性道:「這香煙是從後面飄出,想是在後頭哩。」拽開步,提著鐵棒,走將進去看時,也不見動靜。只見有三間倒坐兒,近後壁卻鋪一張龍吞口雕漆供桌,桌上有一個大流金香爐,爐內有香煙馥鬱。那上面供養著一個大金字牌,牌上寫著「尊父李天王之位」;略次些兒,寫著「尊兄哪吒三太子位」。行者見了,滿心歡喜,也不去搜妖怪,找唐僧,把鐵棒撚作個繡花針兒,揌在耳朵裡,掄開手,把那牌子並香爐拿將起來,返雲光,徑出門去。至洞口,唏唏哈哈,笑聲不絕。

  八戒、沙僧聽見,掣放洞口,迎著行者道:「哥哥這等歡喜,想是救出師父也?」行者笑道:「不消我們救,只問這牌子要人。」八戒道:「哥啊,這牌子不是妖精,又不會說話,怎麼問他要人?」行者放在地下道:「你們看。」沙僧近前看時,上寫著「尊父李天王之位」、「尊兄哪吒三太子位」。沙僧道:「此意何也?」行者道:「這是那妖精家供養的。我闖入他住居之所,見人物俱無,惟有此牌。想是李天王之女,三太子之妹,思凡下界,假扮妖邪,將我師父攝去。不問他要人,卻問誰要?你兩個且在此把守,等老孫執此牌位,徑上天堂玉帝前告個禦狀,教天王爺兒們還我師父。」八戒道:「哥啊,常言道:『告人死罪得死罪。』須是理順,方可為之。況禦狀又豈是可輕易告的?你且與我說,怎的告他?」行者笑道:「我有主張:我把這牌位、香爐做個證見,另外再備紙狀兒。」八戒道:「狀兒上怎麼寫?你且念念我聽。」行者道:

  「告狀人孫悟空,年甲在牒,系東土唐朝西天取經僧唐三藏徒弟。告為假妖攝陷人口事:今有托塔天王李靖同男哪吒太子,閨門不謹,走出親女,在下方陷空山無底洞變化妖邪,迷害人命無數。今將吾師攝陷曲邃之所,渺無尋處。若不狀告,切思伊父子不仁,故縱女氏成精害眾。伏乞憐准,行拘至案,收邪救師,明正其罪,深為恩便。有此上告。」

  八戒、沙僧聞其言,十分歡喜道:「哥啊,告的有理,必得上風。切須早來;稍遲恐妖精傷了師父性命。」行者道:「我快,我快,多時飯熟,少時茶滾就回。」

  好大聖,執著這牌位、香爐,將身一縱,駕祥雲,直至南天門外。時有把天門的大力天王與護國天王見了行者,一個個都控背躬身,不敢攔阻,讓他進去。直至通明殿下,有張、葛、許、丘四大天師迎面作禮道:「大聖何來?」行者道:「有紙狀兒,要告兩個人哩。」天師吃驚道:「這個賴皮,不知要告那個?」無奈,將他引入靈霄殿下啟奏,蒙旨宣進。行者將牌位、香爐放下,朝上禮畢,將狀子呈上。葛仙翁接了,鋪在禦案。玉帝從頭看了,見這等這等,即將原狀批作聖旨,宣西方長庚太白金星領旨,到雲樓宮宣托塔李天王見駕。行者上前奏道:「望天主好生懲治;不然,又別生事端。」玉帝又吩咐:「原告也去。」行者道:「老孫也去?」四天師道:「萬歲已出了旨意,你可同金星去來。」

  行者真個隨著金星,縱雲頭,早至雲樓宮。原來是天王住宅,號雲樓宮。金星見宮門首有個童子侍立。那童子認得金星,即入裡報道:「太白金星老爺來了。」天王遂出迎迓。又見金星捧著旨意,即命焚香。及轉身,又見行者跟入,天王即又作怒。你道他作怒為何?當年行者大鬧天宮時,玉帝曾封天王為降魔大元帥,封哪吒太子為三壇海會之神,帥領天兵,收降行者,屢戰不能取勝。還是五百年前敗陣的仇氣,有些惱他,故此作怒。他且忍不住道:「老長庚,你賫得是甚麼旨意?」金星道:「是孫大聖告你的狀子。」那天王本是煩惱,聽見說個「告」字,一發雷霆大怒道:「他告我怎的?」金星道:「告你假妖攝陷人口事。你焚了香,請自家開讀。」

  那天王氣呼呼的設了香案,望空謝恩。拜畢,展開旨意看了,原來是這般這般,如此如此,恨得他手撲著香案道:「這個猴頭,他也錯告我了。」金星道:「且息怒。現有牌位、香爐在御前作證,說是你親女哩。」天王道:「我止有三個兒子,一個女兒。大小兒名金吒,侍奉如來,做前部護法;二小兒名木叉,在南海隨觀世音做徒弟;三小兒名哪吒,在我身邊,早晚隨朝護駕。一女年方七歲,名貞英,人事尚未省得,如何會做妖精?不信,抱出來你看。這猴頭著實無禮。且莫說我是天上元勳,封受先斬後奏之職,就是下界小民,也不可誣告。律雲:『誣告加三等。』」叫手下:「將縛妖索把這猴頭捆了。」那庭下擺列著巨靈神、魚肚將、藥叉雄帥,一擁上前,把行者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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