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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來逢女國 心猿定計脫煙花(2)


  卻說那太師與驛丞不等宣詔,直入朝門白玉階前,奏道:「主公佳夢最准,魚水之歡就矣。」女王聞奏,卷珠簾,下龍床,啟櫻唇,露銀齒,笑盈盈嬌聲問曰:「賢卿見禦弟,怎麼說來?」太師道:「臣等到驛,拜見禦弟畢,即備言求親之事。禦弟還有推託之辭,幸虧他大徒弟慨然見允,願留他師父與我王為夫,面南稱帝。只教先倒換關文,打發他三人西去;取得經回,卻到此拜認爺娘,討盤費回大唐也。」女王笑道:「禦弟再有何說?」太師奏道:「禦弟不言,願配我主。只是他那二徒弟,先要吃席肯酒。」

  女王聞言,即傳旨,教光祿寺排宴。一壁廂排大駕,出城迎接夫君。眾女官即欽遵王命,打掃宮殿,鋪設庭台。一班兒擺宴的,火速安排;一班兒擺駕的,流星整備。你看那西梁國雖是婦女之邦,那鑾輿不亞中華之盛。但見:

  六龍噴彩,雙鳳生祥。六龍噴彩扶車出,雙鳳生祥駕輦來。馥鬱異香藹,氤氳瑞氣開。金魚玉佩多官擁,寶髻雲鬟眾女排。鴛鴦掌扇遮鑾駕,翡翠珠簾影鳳釵。笙歌音美,弦管聲諧。一片歡情沖碧漢,無邊喜氣出靈台。三簷羅蓋搖天宇,五色旌旗映禦階。此地自來無合巹,女王今日配男才。

  不多時,大駕出城,早到迎陽館驛。忽有人報三藏師徒道:「駕到了。」三藏聞言,即與三徒整衣出廳迎駕。女王捲簾下輦道:「那一位是唐朝禦弟?」太師指道:「那驛門外香案前穿襴衣者便是。」女王閃鳳目,簇蛾眉,仔細觀看,果然一表非凡。你看他:

  丰姿英偉,相貌軒昂。齒白如銀砌,唇紅口四方。頂平額闊天倉滿,目秀眉清地閣長。兩耳有輪真傑士,一身不俗是才郎。好個妙齡聰俊風流子,堪配西梁窈窕娘。

  女王看到那心歡意美之處,不覺淫情汲汲,愛欲恣恣,展放櫻桃小口,呼道:「大唐禦弟,還不來占鳳乘鸞也?」三藏聞言,耳紅面赤,羞答答不敢抬頭。

  豬八戒在傍,掬著嘴,餳眼觀看那女王,卻也嫋娜。真個:

  眉如翠羽,肌似羊脂。臉襯桃花瓣,鬟堆金鳳絲。秋波湛湛妖嬈態,春筍纖纖嬌媚姿。斜嚲紅綃飄彩豔,高簪珠翠顯光輝。說甚麼昭君美貌,果然是賽過西施。柳腰微展鳴金佩,蓮步輕移動玉肢。月裡嫦娥難到此,九天仙子怎如斯。宮妝巧樣非凡類,誠然王母降瑤池。

  那呆子看到好處,忍不住口嘴流涎,心頭撞鹿,一時間骨軟筋麻,好便似雪獅子向火,不覺的都化去也。

  只見那女王走近前來,一把扯住三藏,俏語嬌聲,叫道:「禦弟哥哥,請上龍車,和我同上金鑾寶殿,匹配夫婦去來。」這長老戰兢兢立站不住,似醉如癡。行者在側教道:「師父不必太謙,請共師娘上輦。快快倒換關文,等我們取經去罷。」長老不敢回言,把行者抹了兩抹,止不住落下淚來。行者道:「師父切莫煩惱,這般富貴,不受用還待怎麼哩?」三藏沒及奈何,只得依從,揩了眼淚,強整歡容,移步近前,與女主:

  同攜素手,共坐龍車。那女主喜孜孜欲配夫妻,這長老憂惶惶只思拜佛。一個要洞房花燭交鴛侶,一個要西宇靈山見世尊。女帝真情,聖僧假意。女帝真情,指望和諧同到老;聖僧假意,牢藏情意養元神。一個喜見男身,恨不得白晝並頭諧伉儷;一個怕逢女色,只思量實時脫網上雷音。二人和會同登輦,豈料唐僧各有心。

  那些文武官見主公與長老同登鳳輦,並肩而坐,一個個眉花眼笑,撥轉儀從,複入城中。孫大聖才教沙僧挑著行李,牽著白馬,隨大駕後邊同行。豬八戒往前亂跑,先到五鳳樓前,嚷道:「好自在,好現成呀。這個弄不成,這個弄不成,吃了喜酒進親才是。」唬得些執儀從引導的女官,一個個回至駕邊道:「主公,那一個長嘴大耳的,在五鳳樓前嚷道要喜酒吃哩。」女主聞奏,與長老倚香肩,偎並桃腮,開檀口,俏聲叫道:「禦弟哥哥,長嘴大耳的是你那個高徒?」三藏道:「是我第二個徒弟。他生得食腸寬大,一生要圖口肥,須是先安排些酒食與他吃了,方可行事。」女主急問:「光祿寺安排筵宴,完否?」女官奏道:「已完,設了葷素兩樣,在東閣上哩。」女王又問:「怎麼兩樣?」女官奏道:「臣恐唐朝禦弟與高徒等平素吃齋,故有葷素兩樣。」女王卻又笑吟吟,偎著長老的香腮道:「禦弟哥哥,你吃葷吃素?」三藏道:「貧僧吃素,但是未曾戒酒。須得幾杯素酒,與我二徒弟吃些。」

  說未了,太師啟奏:「請赴東閣會宴。今宵吉日良辰,就可與禦弟爺爺成親。明日天開黃道,請禦弟爺爺登寶殿,面南,改年號即位。」女王大喜,即與長老攜手相攙,下了龍車,共入端門裡。但見那:

  風飄仙樂下樓臺,閶闔中間翠輦來。
  鳳闕大開光藹藹,皇宮不閉錦排排。
  麒麟殿內爐煙嫋,孔雀屏邊房影回。
  亭閣崢嶸如上國,玉堂金馬更奇哉。

  既至東閣之下,又聞得一派笙歌聲韻美,又見兩行紅粉貌嬌嬈。正中堂排設兩般盛宴:左邊上首是素筵,右邊上首是葷筵。下兩路盡是單席。那女王斂袍袖,十指尖尖,奉著玉杯,便來安席。行者近前道:「我師徒都是吃素,先請師父坐了左手素席,轉下三席,分左右,我兄弟們好坐。」太師喜道:「正是,正是。師徒如父子也,不可並肩。」眾女官連忙調了席面。女王一一傳杯,安了他弟兄三位。行者又與唐僧丟個眼色,教師父回禮。三藏下來,卻也擎玉杯,與女王安席。那些文武官朝上拜謝了皇恩,各依品從,分坐兩邊,才住了音樂請酒。

  那八戒那管好歹,放開肚子,只情吃起。也不管甚麼玉屑、米飯、蒸餅、糖糕、蘑菇、香蕈、筍芽,木耳、黃花菜、石花菜、紫菜、蔓菁、芋頭、蘿菔、山藥、黃精,一骨辣噇了個罄盡。喝了五七杯酒。口裡嚷道:「看添換來,拿大觥來,再吃幾觥,各人幹事去。」沙僧問道:「好筵席不吃,還要幹甚事?」呆子笑道:「古人雲:『造弓的造弓,造箭的造箭。』我們如今招的招,嫁的嫁,取經的還去取經,走路的還去走路,莫只管貪杯誤事。快早兒打發關文。正是將軍不下馬,各自奔前程。」女王聞說,即命取大杯來。近侍官連忙取幾個鸚鵡杯、鸕鷀杓、金叵羅、銀鑿落、琉璃盞、水晶盆、蓬萊碗、琥珀鐘,滿斟玉液,連注瓊漿,果然都各飲一巡。

  三藏欠身而起,對女王合掌道:「陛下,多蒙盛設,酒已夠了。請登寶殿,倒換關文,趕天早,送他三人出城罷。」女王依言,攜著長老,散了筵宴,上金鑾寶殿,即讓長老即位。三藏道:「不可,不可。適太師言過,明日天開黃道,貧僧才敢即位稱孤。今日即印關文,打發他去也。」女王依言,仍坐了龍床,即取金交椅一張,放在龍床左手,請唐僧坐了。叫徒弟們拿上通關文牒來。大聖便教沙僧解開包袱,取出關文。大聖將關文雙手捧上。那女王細看一番,上有大唐皇帝寶印九顆,下有寶象國印、烏雞國印、車遲國印。女王看罷,嬌滴滴笑語道:「禦弟哥哥又姓陳?」三藏道:「俗家姓陳,法名玄奘。因我唐王聖恩認為禦弟,賜姓我為唐也。」女王道:「關文上如何沒有高徒之名?」三藏道:「三個頑徒,不是我唐朝人物。」

  女王道:「既不是你唐朝人物,為何肯隨你來?」三藏道:「大的個徒弟,祖貫東勝神洲傲來國人氏;第二個乃西牛賀洲烏斯莊人氏;第三個乃流沙河人氏: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條,南海觀世音菩薩解脫他苦,秉善皈依,將功折罪,情願保護我上西天取經。皆是途中收得,故此未注法名在牒。」女王道:「我與你添注法名,好麼?」三藏道:「但憑陛下尊意。」女王即令取墨筆來,濃磨香翰,飽潤香毫,牒文之後,寫上孫悟空、豬悟能、沙悟淨三人名諱。卻才取出禦印,端端正正印了;又畫個手字花押。傳將下去。孫大聖接了,教沙僧包裹停當。

  那女王又賜出碎金碎銀一盤,下龍床遞與行者道:「你三人將此權為路費,早上西天;待汝等取經回來,寡人還有重謝。」行者道:「我們出家人,不受金銀,途中自有乞化之處。」女王見他不受,又取出綾錦十疋,對行者道:「汝等行色匆匆,裁制不及,將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。」行者道:「出家人穿不得綾錦,自有護體布衣。」女王見他不受,教:「取禦米三升,在路權為一飯。」八戒聽說個「飯」字,便就接了,捎在包袱之間。行者道:「兄弟,行李見今沉重,且倒有氣力挑米?」八戒笑道:「你那裡知道,米好的是個日消貨,只消一頓飯,就了帳也。」遂此合掌謝恩。

  三藏道:「敢煩陛下相同貧僧送他三人出城,待我囑付他們幾句,教他好生西去,我卻回來,與陛下永受榮華,無掛無牽,方可會鸞交鳳友也。」女王不知是計,便傳旨擺駕,與三藏並倚香肌,同登鳳輦,出西城而去。滿城中都盞添淨水,爐降真香:一則看女王鑾駕,二來看禦弟男身。沒老沒小,盡是粉容嬌面,綠鬢雲鬟之輩。不多時,大駕出城,到西關之外。

  行者、八戒、沙僧同心合意,結束整齊,徑迎著鑾輿,厲聲高叫道:「那女王不必遠送,我等就此拜別。」長老慢下龍車,對女王拱手道:「陛下請回,讓貧僧取經去也。」女王聞言,大驚失色,扯住唐僧道:「禦弟哥哥,我願將一國之富,招你為夫,明日高登寶位,即位稱君,我願為君之後,喜筵通皆吃了,如何卻又變卦?」八戒聽說,發起個風來,把嘴亂扭,耳朵亂搖,闖至駕前,嚷道:「我們和尚家和你這粉骷髏做甚夫妻?放我師父走路。」那女王見他那等撒潑弄醜,唬得魂飛魄散,跌入輦駕之中。沙僧卻把三藏搶出人叢,伏侍上馬。

  只見那路傍閃出一個女子,喝道:「唐禦弟,那裡走?我和你耍風月兒去來。」沙僧罵道:「賊輩無知!」掣寶杖劈頭就打。那女子弄陣旋風,嗚的一聲,把唐僧攝將去了,無影無蹤,不知下落何處。咦!正是:

  脫得煙花網,又遇風月魔。

  畢竟不知那女子是人是怪,老師父的性命得死得生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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