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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(3)


  行者搖搖擺擺,徑至殺場。將身靠著大樁,解開衣帶,露出肚腹。那劊子手將一條繩套在他膊項上,一條繩紮住他腿足,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,著肚皮下一割,搠個窟窿。這行者雙手爬開肚腹,拿出腸髒來,一條條理夠多時,依然安在裡面,照舊盤曲。撚著肚皮,吹口仙氣,叫:「長!」依然長合。

  國王大驚,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:「聖僧莫誤西行,與你關文去罷。」行者笑道:「關文小可,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,何如?」國王對鹿力說:「這事不與寡人相干,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,請去,請去。」鹿力道:「寬心,料我決不輸與他。」

  你看他也像孫大聖,搖搖擺擺,徑入殺場。被劊子手套上繩,將牛耳短刀呼喇的一聲,割開肚腹。他也拿出肝腸,用手理弄。行者即拔一根毫毛,吹口仙氣,叫:「變!」即變作一隻餓鷹,展開翅爪,颼的把他五臟心肝,盡情抓去,不知飛向何方受用。這道士弄做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,少髒無腸浪蕩魂。那劊子手蹬倒大樁,拖屍來看,呀!原來是一隻白毛角鹿。

  慌得那監斬官又來奏道:「二國師晦氣,正剖腹時,被一隻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去了,死在那裡。原身是個白毛角鹿也。」國王害怕道:「怎麼是個角鹿?」那羊力大仙又奏道:「我師兄既死,如何得現獸形?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等。等我與師兄報仇者。」國王道:「你有甚麼法力贏他?」羊力道:「我與他賭下滾油鍋洗澡。」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,滿著香油,教他兩個賭去。行者道:「多承下顧。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,這兩日皮膚燥癢,好歹蕩蕩去。」

  那當駕官果安下油鍋,架起乾柴,燃著烈火,將油燒滾,教和尚先下去。行者合掌道:「不知文洗,武洗?」國王道:「文洗如何?武洗如何?」行者道:「文洗不脫衣服,似這般叉著手,下去打個滾,就起來,不許汙壞了衣服,若有一點油膩算輸。武洗要取一張衣架,一條手巾,脫了衣服,跳將下去,任意翻觔鬥,豎蜻蜓,當耍子洗也。」國王對羊力說:「你要與他文洗,武洗?」羊力道:「文洗恐他衣服是藥煉過的,隔油。武洗罷。」

  行者又上前道:「恕大膽,屢次佔先了。」你看他脫了布直裰,褪了虎皮裙,將身一縱,跳在鍋內,翻波鬥浪,就似負水一般頑耍。八戒見了,咬著指頭對沙僧道:「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。平時間劖言訕語,鬥他耍子,怎知他有這般真實本事。」他兩個唧唧噥噥,誇獎不盡。

  行者望見,心疑道:「那呆子笑我哩。正是『巧者多勞拙者閑』。老孫這般舞弄,他倒自在。等我作成他捆一繩,看他可怕?」正洗浴,打個水花,淬在油鍋底上,變作個棗核釘兒,再也不起來了。

  那監斬官近前又奏:「萬歲,小和尚被滾油烹死了。」國王大喜,教撈上骨骸來看。劊子手將一把鐵笊籬在油鍋裡撈。原來那笊籬眼稀,行者變得釘小,往往來來,從眼孔漏下去了,那裡撈得著。又奏道:「和尚身微骨嫩,俱炸化了。」國王教:「拿三個和尚下去。」兩邊校尉見八戒面凶,先揪翻,把背心捆了。

  慌得三藏高叫:「陛下,赦貧僧一時。我那個徒弟自從歸教,歷歷有功。今日衝撞國師,死在油鍋之內,奈何先死者為神。我貧僧怎敢貪生?正是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。陛下若教臣死,臣豈敢不死?只望寬恩,賜我半盞涼漿水飯、三張紙馬,容到油鍋前,燒此一陌紙,也表我師徒一念,那時再領罪也。」國王聞言道:「也是,那中華人多有義氣。」命取些漿飯、黃錢與他。果然取了,遞與唐僧。

  唐僧教沙和尚同去,行至階下,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,拉在鍋邊。三藏對鍋祝曰:「徒弟孫悟空——

  自從受戒拜禪林,護我西來恩愛深。
  指望同時成大道,何期今日你歸陰。
  生前只為求經意,死後還存念佛心。
  萬里英魂須等候,幽冥做鬼上雷音。」

  八戒聽見道:「師父,不是這般祝了。──沙和尚,你替我奠漿飯,等我禱。」那呆子捆在地下,氣呼呼的道:「闖禍的潑猴子,無知的弼馬溫;該死的潑猴子,油烹的弼馬溫。猴兒了帳,馬溫斷根。」孫行者在油鍋底上,聽得那呆子亂罵,忍不住現了本相,赤淋淋的站在油鍋底道:「饢糟的夯貨!你罵那個哩?」唐僧見了道:「徒弟,唬殺我也!」沙僧道:「大哥乾淨推佯死慣了。」

  慌得那兩班文武上前來奏道:「萬歲,那和尚不曾死,又在油鍋裡鑽出來了。」監斬官恐怕虛誑朝廷,卻又奏道:「死是死了,只是日期犯凶,小和尚來顯魂哩。」行者聞言大怒,跳出鍋來,揩了油膩,穿上衣服,掣出棒,撾過監斬官,著頭一下,打做了肉團,道:「我顯甚麼魂哩?」唬得多官連忙解了八戒,跪地哀告:「恕罪,恕罪。」國王走下龍座,行者上殿扯住道:「陛下不要走,且教你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。」那皇帝戰戰兢兢道:「三國師,你救朕之命,快下鍋去,莫教和尚打我。」

  羊力下殿,照依行者脫了衣服,跳下油鍋,也那般支吾洗浴。行者放了國王,近油鍋邊,叫燒火的添柴。卻伸手探了一把,呀!那滾油都冰冷。心中暗想道:「我洗時滾熱,他洗時卻冷。我曉得了,這不知是那個龍王,在此護持他哩。」急縱身跳在空中,念聲「唵」字咒語,把那北海龍王喚來:「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,有鱗的泥鰍!你怎麼助道士,冷龍護住鍋底,教他顯聖贏我?」唬得那龍王喏喏連聲道:「敖順不敢相助。大聖原來不知,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,脫得本殼,卻只是五雷法真受,其餘都屣了傍門,難歸仙道。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『大開剝』。那兩個已是大聖破了他法,現了本相。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,只好哄瞞世俗之人耍子,怎瞞得大聖?小龍如今收了他冷龍,管教他骨碎皮焦。」行者道:「趁早收了,免打。」那龍王化一陣旋風,到油鍋邊,將冷龍捉下海去不題。

  行者下來,與三藏、八戒、沙僧立在殿前,見那道士在滾油鍋裡打掙,爬不出來。滑了一跌,霎時間骨脫皮焦肉爛。

  監斬官又來奏道:「萬歲,三國師煠化了也。」那國王滿眼垂淚,手撲著禦案,放聲大哭道:

  「人身難得果然難,不遇真傳莫煉丹。
  空有驅神咒水術,卻無延壽保生丸。
  圓明混,怎涅盤?徒用心機命不安。
  早覺這般輕折挫,何如秘食穩居山?」

  這正是:

  點金煉汞成何濟,喚雨呼風總是空!

  畢竟不知師徒們怎的維持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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