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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運逢車力 心正妖邪度脊關(1)


  詩曰:

  求經脫障向西遊,無數名山不盡休。兔走烏飛催晝夜,鳥啼花落自春秋。
  微塵眼底三千界,錫杖頭邊四百州。宿水餐風登紫陌,未期何日是回頭。

  話說唐三藏幸虧龍子降妖,黑水河神開路,師徒們過了黑水河,找大路一直西來。真個是迎風冒雪,戴月披星。行夠多時,又值早春天氣。但見:

  三陽轉運,萬物生輝。三陽轉運,滿天明媚開圖畫;萬物生輝,遍地芳菲設繡茵。梅殘數點雪,麥漲一川雲。漸開冰解山泉溜,盡放萌芽沒燒痕。正是那:太昊乘震,勾芒禦辰;花香風氣暖,雲淡日光新;道傍楊柳舒青眼,膏雨滋生萬象春。

  師徒們在路上,遊觀景色,緩馬而行,忽聽得一聲吆喝,好便似千萬人呐喊之聲。唐三藏心中害怕,兜住馬不能前進,急回頭道:「悟空,是那裡這等響振?」八戒道:「好一似地裂山崩。」沙僧道:「也就如雷聲霹靂。」三藏道:「還是人喊馬嘶。」孫行者笑道:「你們都猜不著,且住,待老孫看是何如。」

  好行者,將身一縱,踏雲光,起在空中,睜眼觀看,遠見一座城池。又近覷,倒也祥光隱隱,不見甚麼兇氣紛紛。行者暗自沉吟道:「好去處,如何有響聲振耳?那城中又無旌旗戈戟,又不是炮聲響振,何以若人馬諠嘩?」正疑間,只見那城門外,有一塊沙灘空地,攢簇了許多和尚,在那裡扯車兒哩。原來是一齊著力打號,齊喊「大力王菩薩」,所以驚動唐僧。

  行者漸漸按下雲頭來看處,呀!那車子裝的都是磚瓦、木植、土坯之類。灘頭上坡最高,又有一道夾脊小路,兩座大關。關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,那車兒怎麼拽得上去?雖是天色和暖,那些人卻也衣衫藍縷,看此像十分窘迫。行者心疑道:「想是修蓋寺院,他這裡五穀豐登,尋不出雜工人來,所以這和尚親自努力。」正自猜疑未定,只見那城門裡搖搖擺擺,走出兩個少年道士來。你看他怎生打扮。但見他:

  頭戴星冠,身披錦繡。頭戴星冠光耀耀,身披錦繡彩霞飄。足踏雲頭履,腰系熟絲絛。面如滿月多聰俊,形似瑤天仙客嬌。

  那些和尚見道士來,一個個心驚膽戰,加倍著力,恨苦的拽那車子。行者就曉得了:「咦!想必這和尚們怕那道士;不然啊,怎麼這等著力拽扯?我曾聽得人言,西方路上有個敬道滅僧之處,斷乎此間是也。我待要回報師父,奈何事不明白,返惹他怪,道我這等一個伶俐之人,就不能探個實信。且等下去問得明白,好回師父話。」

  你道他來問誰?好大聖,按落雲頭,去郡城腳下,搖身一變,變做個游方的雲水全真,左臂上掛著一個水火籃兒,手敲著漁鼓,口唱著道情詞,近城門,迎著兩個道士,當面躬身道:「道長,貧道起手。」那道士還禮道:「先生那裡來的?」行者道:「我弟子雲遊于海角,浪蕩在天涯。今朝來此處,欲募善人家。動問二位道長:這城中那條街上好道?那個巷裡好賢?我貧道好去化些齋吃。」那道士笑道:「你這先生,怎麼說這等敗興的話?」行者道:「何為敗興?」道士道:「你要化些齋吃,卻不是敗興?」行者道:「出家人以乞化為由,卻不化齋吃,怎生有錢買?」道士笑道:「你是遠方來的,不知我這城中之事。我這城中,且休說文武官員好道,富民長者愛賢,大男小女見我等拜請奉齋,這般都不須掛齒,頭一等就是萬歲君王好道愛賢。」

  行者道:「我貧道一則年幼,二則是遠方乍來,實是不知。煩二位道長將這裡地名,君王好道愛賢之事,細說一遍,足見同道之情。」道士說:「此城名喚車遲國。寶殿上君王與我們有親。」行者聞言,呵呵笑道:「想是道士做了皇帝?」他道:「不是。只因這二十年前,民遭亢旱,天無點雨,地絕穀苗,不論君臣黎庶,大小人家,家家沐浴焚香,戶戶拜天求雨。正都在倒懸捱命之處,忽然天降下三個仙長來,俯救生靈。」行者問道:「是那三個仙長?」道士說:「便是我家師父。」行者道:「尊師甚號?」道士雲:「我大師父號做虎力大仙,二師父鹿力大仙,三師父羊力大仙。」行者問曰:「三位尊師有多少法力?」道士雲:「我那師父呼風喚雨,只在翻掌之間;指水為油,點石成金,卻如轉身之易。所以有這般法力,能奪天地之造化,換星斗之玄微,君臣相敬,與我們結為親也。」

  行者道:「這皇帝十分造化。常言道:『術動公卿。』老師父有這般手段,結了親,其實不虧他。噫!不知我貧道可有星星緣法,得見那老師父一面哩?」道士笑曰:「你要見我師父,有何難處?我兩個是他靠胸貼肉的徒弟,我師父卻又好道愛賢,只聽見說個『道』字,就也接出大門,若是我兩個引進你,乃吹灰之力。」行者深深的唱個大喏道:「多承舉薦,就此進去罷。」道士說:「且少待片時,你在這裡坐下,等我兩個把公事幹了來,和你進去。」行者道:「出家人無拘無束,自由自在,有甚公事?」

  道士用手指定那沙灘上僧人:「他做的是我家生活,恐他躲懶,我們去點他一卯就來。」行者笑道:「道長差了,僧道之輩都是出家人,為何他替我們做活,伏我們點卯?」道士雲:「你不知道。因當年求雨之時,僧人在一邊拜佛,道士在一邊告鬥,都請朝廷的糧食。誰知那和尚不中用,空念空經,不能濟事。後來我師父一到,喚雨呼風,拔濟了萬民塗炭。卻才發惱了朝廷,說那和尚無用,拆了他的山門,毀了他的佛像,追了他的度牒,不放他回鄉,御賜與我們家做活,就當小廝一般。我家裡燒火的也是他,掃地的也是他,頂門的也是他。因為後邊還有住房,未曾完備,著這和尚來拽磚瓦,拖木植,起蓋房宇。只恐他貪頑躲懶,不肯拽車,所以著我兩個去查點查點。」

  行者聞言,扯住道士滴淚道:「我說我無緣,真個無緣,不得見老師父尊面。」道士雲:「如何不得見面?」行者道:「我貧道在方上雲遊,一則是為性命,二則也為尋親。」道士問:「你有甚麼親?」行者道:「我有一個叔父,自幼出家,削髮為僧。向日年程饑饉,也來外面求乞。這幾年不見回家,我念祖上之恩,特來順便尋訪。想必是羈遲在此等地方,不能脫身,未可知也。我怎的尋著他,見一面,才可與你進城。」道士雲:「這般卻是容易。我兩個且坐下,即煩你去沙灘上替我一查,只點頭目有五百名數目便罷,看內中那個是你令叔。果若有呀,我們看道中情分,放他去了,卻與你進城好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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