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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卷 李汧公窮邸遇俠客(5)


  那李勉與顏太守既是好友,到彼難道不說?自然一一道知其詳。聞得這老兒最是古怪,且又是他屬下,倘被遍河北一傳,連夜走路,還只算遲了。那時可不依舊落薄,終身怎處?如今急急下手,還可免得顏太守這頭出醜。」房德初時,原怕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,故此暗地叮嚀王太。如今老婆說出許多利害,正投其所忌,遂把報恩念頭,撇向東洋大海,連稱:「還是奶奶見得透,不然,幾乎反害自己。

  但他來時,合衙門人通曉得,明日不見了,豈不疑惑?況那屍首也難出脫!」貝氏道:「這個何難?少停出衙,止留幾個心腹人答應,其餘都打發去了。將他主僕灌醉,到夜靜更深,差人刺死。然後把書院放了一把火燒了,明日尋出些殘屍剩骨,假哭一番,衣棺盛殮。那時人只認是火燒死的,有何疑惑?」房德大喜道:「此計甚妙!」便要起身出衙。那婆娘曉得老公心是活的,恐兩下久坐長談,說得入港,又改過念頭,乃道:「總則天色還早,且再過一回出去。」房德依著老婆,真個住下。有詩為證:

  青竹蛇兒口,黃蜂尾上針。
  兩般猶未毒,最毒婦人心。

  自古道:隔牆須有耳,窗外豈無人。房德夫妻在房說話時,那婆娘一味不捨得這絹匹,專意攛唆老公害人,全不提防有人窺聽。況在私衙中,料無外人來往,恣意調唇弄舌。不想家人路信,起初聞得貝氏焦躁,便覆在間壁牆上聽他們爭多競少,直至放火燒屋,一句句聽得十分仔細,到吃了一驚。想道:「原來我主曾做過強盜,虧這官人救了性命,今反恩將仇報,天理何在?看起來這般大恩人,尚且如此,何況我奴僕之輩。倘稍有過失,這性命一發死得快了!此等殘薄之人,跟他何益。」又想道:「常言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。何不救了這四人,也是一點陰騭。」卻又想到:「若放他們走了,料然不肯饒我,不如也走了罷!」遂取些銀兩,藏在身邊,覷個空,悄悄閃出私衙,一徑奔入書院。只見支成在廂房中烹茶,坐於檻上,執著扇子打盹,也不去驚醒他。竟踅入書室,看王太時,卻都不在;止有李勉正襟據案而坐,展玩書籍。路信走近案前,低低道:「相公,你禍事到了!還不快走,更待幾時?」李勉被這驚不小,急問:「禍從何來?」

  路信扯到半邊,將适才所聞,一一細說。又道:「小人因念相公無辜受害,特來通報,如今不走,少頃便不能免禍了!」李勉聽了這話,驚得身子猶如吊在冰桶裡,把不住的寒顫,向著路信倒身下拜道:「若非足下仗義救我,李勉性命定然休矣!大恩大德,自當厚報,決不學此負心之人。」急得路信答拜不迭,道:「相公不要高聲,恐支成聽得,走漏了消息,彼此難保!」

  李勉道:「但我走了,遺累足下,于心何安?」路信道:「小人又無妻室,待相公去後,亦自遠遁,不消慮得。」李勉道:「既如此,何不隨我同往常山?」路信道:「相公肯收留小人,情願執鞭隨鐙。」

  李勉道:「你乃大恩人,怎說此話?」遂叫王太,一連十數聲,再沒一人答應。跌足叫苦道:「他們都往那裡去了?」路信道:「待小人去尋來。」李勉又道:「馬匹俱在後槽,卻怎處?」路信道:「也等小人去哄他帶來。」急出書室,回頭看支成已不在檻上打盹了。路信即走入廂房中觀看,卻也不在。原來支成登東廝去了。路信只道被他聽得,進衙去報房德,心下慌張,複轉身向李勉道:「相公,不好了!想被支成聽見,去報主人了,快走罷!等不及管家矣。」

  李勉又吃了一驚,半句話也應答不出,棄下行李,光身子,同著路信踉踉蹌蹌搶出書院。做公的見了李勉,坐下的都站起來。李勉兩步並作一步,奔出了儀門外。見有三騎馬系著,是俟候縣令、主簿、縣尉出入的。路信心生一計,對馬夫道:「李相公要往西門拜客,快帶馬來!」那馬夫曉得李勉是縣主貴客,且又縣主管家分付,怎敢不依,連忙牽過兩騎。李勉剛剛上馬,王太撞至馬前,手中提著一雙麻鞋,問道:「相公往何處去?」路信撮口道:「相公要往西門拜客,你們通到那裡去了?」王太道:「因麻鞋壞了,上街去買,相公拜那個客?」路信道:「你跟來罷了,問怎的?」又叫馬夫帶那騎馬與他乘坐,齊出縣門,馬夫在後跟隨。路信分付道:「頃刻就來,不消你隨了。」

  那馬夫真個住下。離了縣中,李勉加上一鞭,那馬如飛而走。王太見家主恁般慌促,且不知要拜甚客。行不上一箭之地,兩個家人,也各提著麻鞋而來,望見家主,便閃在半邊,問道:「相公往那裡去?」李勉道:「你且莫問,快跟來便了。」話還未了,那馬已跑向前去,二人負命的趕,如何跟得上。

  看看近西門,早有兩人騎著生口,從一條巷中橫沖出來。路信舉目觀看,不是別人,卻是幹辦陳顏,同著一個令史。二人見了李勉,滾鞍下馬聲喏。路信見景生情,急叫道:「李相公管家們還少生口,何不借陳幹辦的暫用?」李勉暗地意會,遂收韁勒馬道:「如此甚好!」路信向陳顏道:「李相公要去拜客,暫借你的生口與管家一乘,少頃便來!」二人巴不能奉承得李勉歡喜,指望在本官面前,增添些好言語,可有不肯的理麼?連聲答應道:「相公要用,只管乘去。」等了一回,兩個家人帶跌的趕到,走得汗淋氣喘。陳顏二人將鞭韁遞與兩個家人上了馬,隨李勉趲出城門。縱開絲韁,二十個馬蹄,如撒鈸相似,循著大道,望常山一路飛奔去了!正是:

  折破玉龍飛彩鳳,頓開金鎖走蛟龍。

  話分兩頭。且說支成上了東廝轉來,烹了茶,捧進書室,卻不見了李勉。只道在花木中行走,又遍尋一過,也沒個影兒,想道:「是了,一定兩日久坐在此,心中不舒暢,往外閒遊去了。」約莫有一個時辰,還不見進來。走出書院去觀看,剛至門口,劈面正撞著家主。元來房德被老婆留住,又坐了一大回,方起身打點出衙,恰好遇見支成。問:「可見路信麼?」支成道:「不見,想隨李相公出外閑走去了。」房德心中疑慮,正待差支成去尋覓,只見陳顏來到。房德問道:「曾見李相公麼?」陳顏道:「方才在西門遇見。路信說要往那裡去拜客。連小人的生口,都借與他管家乘坐。一行共五個馬,飛跑如雲,正不知有甚緊事。」

  房德聽罷,料是路信走漏消息,暗地叫苦。也不再問,複轉身,原入私衙,報與老婆知得。那婆娘聽說走了,到吃一驚道:「罷了!罷了!這禍一發來得速矣。」

  房德見老婆也著了急,慌得手足無措,埋怨道:「未見得他怎地!都是你說長道短,如今到弄出事來了。」貝氏道:「不要慌!自古道:一不做,二不休。事到其間,說不得了。料他去也不遠,快喚幾個心腹人,連夜追趕前去,扮作強盜,一齊砍了,豈不乾淨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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