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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(1)


  人間夫婦願白首,男長女大無疾疚。
  男娶妻兮女嫁夫,頻見森孫會行走。
  若還此願遂心懷,百年瞑目黃泉台。
  莫教中道有差跌,前妻晚婦情離乖。
  晚婦狠毒勝蛇蠍,枕邊譖語無休歇。
  自己生兒似寶珍,他人子女遭磨滅。
  飯不飯兮茶不茶,蓬頭垢面徒傷嗟。
  君不見大舜曆山終夜泣,閔騫十月衣蘆花!

  這篇言語,大抵說人家繼母心腸狠毒,將親生子女勝過一顆九曲明珠,乃希世之寶,何等珍重。這也是人之常情,不足為怪。單可恨的,偏生要把前妻男女,百般淩虐,糞土不如。若年紀在十五六歲,還不十分受苦,縱然磨滅,漸漸長大,日子有數。惟有十歲內外的小兒女,最為可憐。然雖如此,其間原有三等。那三等?第一等,乃富貴之家,幼時自有乳母養娘伏侍,到五六歲便送入學中讀書。

  況且親族蕃盛,手下婢僕,耳目眾多,尚怕被人談論,還要存個體面,不致有饑寒打罵之苦。或者自生得有子女,要獨吞家業,索性倒弄個斬草除根的手段,有詩為證:

  焚廩損階事可傷,申生遭謗伯奇殃。
  後妻煽處從來有,幾個男兒肯直腸。

  第二等,乃中戶人家,雖則體面還有,料道幼時未必有乳母養娘伏侍,諸色盡要在繼母手內出放,那饑寒打罵就不能勾免了。若父親是個硬掙的,定然衛護兒女,與老婆反目廝鬧,不許他淩虐。也有懼怕丈夫利害,背著眼方敢施行。倘遇了那不怕天,不怕地,也不怕羞,也不怕死,越殺越上的潑悍婆娘,動輒拖刀弄劍,不是刎頸上吊,定是奔井投河,慣把死來嚇老公,常有弄假成真,連家業都完在他身上。俗語道得好:逆子頑妻,無藥可治。遇著這般潑婦,難道終日廝鬧不成?少不得鬧過幾次,奈何他不下,到只得詐瞎裝聾,含糊忍痛,也有將來過繼與人,也有送去為僧學道,或托在父兄外家寄養。這還是有些血氣的所為。

  又有那一種橫肚腸,爛心肝,忍心害理,無情義的漢子,前妻在生時,何等恩愛,把兒女也何等憐惜。到得死後,娶了晚妻,或奉承他妝奩富厚,或貪戀顏色美麗,或中年娶了少婦,因這幾般上,弄得神魂顛倒,意亂心迷,將前妻昔日恩義,撇向東洋大海。兒女也漸漸做了眼中之釘,肉內之刺。到得打罵,莫說護衛勸解,反要加上一頓,取他的歡心。常有後生兒女都已婚嫁,前妻之子,尚無妻室,公論上說不去時,胡亂娶個與他。後母還千方百計做下魘魅做下魘魅要他夫妻不睦。

  若是魘魅不靈,便打兒子,罵媳婦,攛掇老公告忤逆,趕逐出去。那男女之間,女兒更覺苦楚。孩子家打過了,或向學中攻書,或與鄰家孩子們頑耍,還可以消遣。做了女兒時,終日不離房戶,與那夜叉婆擠做一塊,不住腳把他使喚,還要限每日做若干女工。做得少,打罵自不必說。乃至攢足了,卻又嫌好道歉,也原脫白不過。生下兒女,恰像寫著包攬文書的,日夜替他懷抱。倘若啼哭,便道是不情願,使性兒難為他孩子。偶或有些病症,又道是故意驚嚇出來的。就是身上有個蚊蟲疤兒,一定也說是故意放來釘的。更有一節苦處,任你滴水成冰的天氣,少不得向冰孔中洗浣污穢衣服,還要憎嫌洗得不潔淨,加一場咒駡。熬到十五六歲,漸漸成人。那時打罵,就把汙話來肮髒了,不罵要趁漢,定說想老公。可憐女子家無處伸訴,只好向背後吞聲飲泣!倘或聽見,又道裝這許多妖勢。多少女子當不起恁般羞辱,自去尋了一條死路。有詩為證:

  不正夫綱但怕婆,怕婆無柰後妻何!
  任他打罵親生女,暗地心疼不敢訶。

  第三等,乃朝趁暮食肩擔之家,此等人家兒女,縱是生母在時,只好苟免饑寒,料道沒甚豐衣足食。巴到十來歲,也就要指望教去學做生意,趁三文五文幫貼柴火。若又遇著個兇惡繼母,豈不是苦上加苦。口中吃了,定然有一頓沒一頓,擔饑忍餓。就要口熱湯,也須請問個主意,不敢擅專。身上穿的,不是前拖一塊,定是後破一片。受凍捱寒,也不敢在他面前說個冷字。那幾根頭髮,整年也難得與梳子相會,胡亂挽個角兒,還不是撏得披頭蓋臉。兩隻腳久常赤著,從不曾見鞋襪面。若得了雙草鞋,就勝如穿著粉底皂靴。專任的是劈柴燒火,擔水提漿。

  稍不如意,軟的是拳頭腳尖,硬的是木柴棍棒。那咒駡乃口頭言語,只當與他消閒。到得將就挑得擔子,便限著每日要賺若干錢鈔。若還缺了一文,少不得敲個半死。倘肯攛掇老公,賣與人家為奴,這就算他一點陰騭。所以小戶人家兒女,經著後母,十個到有九個磨折死了。有詩為證:

  小家兒女受艱辛,後母加添妄怒嗔。
  打罵饑寒渾不免,人前一樣喚娘親。

  說話的,為何只管絮絮叨叨,道後母的許多短處?只因在下今日要說一個繼母謀害前妻兒女,後來天理昭彰,反受了國法,與天下的後母做個榜樣,故先略道其概。這段話文若說出來時:直教鐵漢也心酸,總是石人亦淚灑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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