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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卷 張廷秀逃生救父(6)


  到次日,廷秀與母親商議,要牢中去看父親,說:「昨日已許了禁子東西,如今一無所有,如何是好?」正沒做理會,徐氏走來知得,便去取出十兩銀子,遞與廷秀道:「你且先將去用,若少時,再對我說。等你父親回家,就易處了。」

  陳氏謝道:「屢承親家厚恩,無門可報!今日又來累及親家損鈔,今生不能相報,死當銜結以報大恩!」徐氏道:「說那裡話!親翁在患難之際,員外又不在家,不能分憂。些小東西,何足為謝!」當下弟兄二人,將銀留了八兩,把二兩帶好,央先生同到司獄司前,送與禁子。禁子嫌少,又增了一兩,方才放二人進去,先生自在外邊等候。

  禁子引二子來到後監,見父親倒在一個壁角邊亂草之上,兩腿皮開肉綻,腳鐐手扭,緊緊鎖牢,淹淹止存一息。二子一見,猶如亂箭攢心,放聲號哭,奔向前來,叫聲:「爹爹!孩兒在此!」把他扶將起來。那張權睜開眼見了兒子,嗚嗚的哭道:「兒!莫不是與你夢中相會麼?」廷秀說:「爹爹!那裡說起,降著這場橫禍?到此地位,如何是好?」張權撫著二子道:「我的兒,做爹的為了一世善人,不想受此惡報,死於獄底。我死也罷了,只是受了王員外厚恩,未曾報得,不能瞑目!你們後來,倘有成人之日,勿要忘了此人。」廷秀道:「爹爹,且寬心將養身子,待孩兒拚命往上司衙門訴冤,務必救爹爹出去。」

  張權搖著手道:「不可!不可!如今乃是強盜當堂扳實,並不知何人誣陷,去告誰好?況侯同知見任在此,就准下來,他們官官相護,必不肯翻招,反受一場苦楚!況你年紀幼小,有甚力量幹此大事?我受刑已重,料必不久。也別沒甚話吩咐,只有你母親,早晚好好伏侍,即如與我一般。用心去讀書,倘有好日,與爹爭口氣罷!」說罷,父子又哭。冤情說到傷心處,鐵石人聞也斷腸。

  旁邊有一人名喚種義,昔年因路見不平,打死人命,問絞在監。見他父子如此哭泣,心中甚不過意,便道:「你們父子且勿悲啼。我種義平生熱腸仗義,故此遭了人命。昨日見你進來,只道真是強盜,不在心上。誰想有此冤枉,我種義豈忍坐視!二位小官人放心回去讀書。今後令尊早晚酒食,我自支持,不必送來。

  棒瘡目下雖凶,料必不至傷身。其餘監中一應使用,有我在此,量他決不敢來要你銀子。等待新按院按臨,那時去伸冤,必然有個生路!」廷秀弟兄聽說,連忙叩拜道:「多蒙義士厚意。老父倘有出頭之日,決不忘報!」種義扶起道:「不要拜謝!且扶令尊到我房中去歇息。」

  二子便去挽張權起來。張權腿上疼痛,二子年幼力弱,那裡掙扎得起。種義忍不住,自己揎拳裸袖,向前扶起,慢慢的逐步捱到前邊種義房中。就教他睡在自己床鋪上,取出棒瘡膏,與張權貼好。廷秀見有倚靠,略略心寬,取出一兩銀子,送與種義,為盤纏之費。種義初時不肯受,廷秀弟兄再三哀懇,方才受了。父子留戀不忍分離,怎奈天色漸晚,禁子催促,只得含淚而別。出了監門,尋著先生,取路回家。廷秀弟兄一路商議:「母親住在王家,終不穩便。不若就司獄司左近賃間房子居住,早晚照管父親,卻又便當。」

  計議已定,到家與母親說知。次日將餘下的銀兩,賃下兩間房屋,置辦幾件日用家火。廷秀告知徐氏,說:「母親自要去住。」徐氏與玉姐苦留不住,只得差人相送,又贈些銀米禮物。陳氏同二子,領著養娘,進了新房,自到牢中看覷丈夫,相見之間,哀苦自不必說。弟兄二人住過三四日,依原來到王家讀書。終是掛念父親,不時出入,把學業都荒疏了。

  不題廷秀。且說趙昂自從陷害張權之後,又與妻子計較,要撚廷秀出門。那婆娘道:「要他出門,也甚容易,止要多費幾兩銀子。」趙昂道:「有甚妙計,你且說來。便費幾兩銀子,也是甘心的。」那婆娘道:「要他出去,除非將家中大小男女都把銀子買囑停當,等父親回時,七張八嘴,都說廷秀偷東西在外鬥賭。

  他見眾人說話相同,自然半信半疑。那時我與你再把冷話去激發,必定趕他出門。

  待廷秀去後,且再算計玉姐。」趙昂依著老婆,把銀子買囑家中婢僕。這些小人那知禮義,見了銀子,誰不依允。

  不則一日,王憲京中解糧回家,合家大小都來相見。惟有廷秀因母親有病,歸家探看,不在眼前。那時文秀已是久住在家,伏侍母親,不在話下。王員外便問:「三官如何不見?」眾人俱推不知。徐氏方接過口來,把張權被人陷害前後事情,細說一遍。又道:「想他看候父親去了。」王員外聞言,心中驚訝。少頃,廷秀歸來相見。王員外又細詢他父親之事。廷秀哭訴一番,哀求搭救。王員外道:「你自去讀書,待我心定了,與你計較這事。」

  廷秀拜謝,自歸書房。到次日早上,記掛母親,也不與先生說知,又回去候問。不想王員外一起身,便來拜望先生,又不見了廷秀。問先生時,說清早出外去了。王員外心中便有幾分不喜。與先生敘了些間闊之情,查點廷秀功課,卻又甚少。先生怕主人見怪,便道:「令郎自從令親家被陷之後,不時往來看覷,學業也荒疏了。」王員外見說廢了功課,愈加不樂。別了先生,走到外邊,見書童進來,便問道:「可曉得三官那裡去了?」

  那書童已得過趙昂銀子,一見家主問時,便答道:「三官這一向不時在外嫖賭,整幾夜不回!」王員外似信不信,喝退書童,心中疑惑。又去訪問家中童僕,都是一般言語。古語道得好:眾口鑠金,積毀銷骨。王員外平日極是愛惜廷秀,被眾人讒言一說,即信以為真,暗暗懊悔道:「當初指望他讀書成人,做了這事。

  不想張權問罪在牢,其中真假未知。他又不學長俊,嫖賭兼全,後來豈不誤了女兒終身?昔年趙昂和瑞姐曾來勸諫,只為一時之感,反將他來嗔責。如今卻應了他們口嘴,如何是好?」委曲不下,在廳中團團走轉。那時這些奴僕,都將家主訪問之事,報與趙昂。趙昂大喜,已知計中八九,到外邊來打探,恰好遇著丈人。

  不等王員外開口,便道:「小婿今日又有一句話要說,只恐岳父又要見怪,不好說得。」王員外道:「往事休題!你說如今有甚事情?」趙昂道:「從岳父去後,張木匠做了強盜,問成死罪在牢。小婿初時,還只道是被人誣陷。據他鄰里說來,卻真有這事。況且三官趁岳父不在家中,日遂以看父為由,留戀嫖賭。親鄰曉得的,無不議論岳父扳個強盜親家,招個敗子女婿。連小婿也無顏見人。當初若聽了小婿之言,決沒有今日之事!」

  起初王員外已有八九分不悅,又被趙昂這班言語一說,湊成一十二分,氣得啞口無言。沉吟半晌,方才道:「起初是我一時見不到,錯怪了你,成就這事。如今懊悔無及!」趙昂便道:「依小婿之見,尚有挽回。」王員外忙問道:「你且說怎的可以挽回?」

  趙昂道:「若是畢姻過了,這便無可奈何。如今幸喜未曾成親,岳父何不等廷秀回家,責駡一場,驅逐出門,一面就央媒妁尋個門當戶對人家,將玉姐嫁去。他年紀又小,又無親族,何人與他理論這事?設或告到官司,見已婚配,必無斷與之理。況且是強盜之子,官府自然又當別論。是恁樣,還不被人笑話。若不聽小婿之言,後來使玉姐身無所依,出乖露醜,玷辱門風,那時懊悔,卻不遲了?」

  王員外若是個有主意的,還該往別處訪問個的確,也不做了有始無終薄幸之人。只因他是個直性漢子,不曾轉這念頭,遂聽信了趙昂言語,點頭道是。曉得渾家平昔喜歡廷秀,恐怕攔阻,也不到後邊與他說知,同趙昂坐在廳中,專等廷秀回來不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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