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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卷 施潤澤灘闕遇友(1)


  還帶曾消縱理紋,返金種得桂枝芬。
  從來陰騭能回福,舉念須知有鬼神。

  這首詩引著兩個古人陰騭的故事。第一句說「還帶曾消縱理紋」,乃唐朝晉公裴度之事。那裴度未遇時,一貧如洗,功名蹭蹬。就一風鑒,以決行藏。那相士說:「足下功名事,且不必問。更有句話,如不見怪,方敢直言。」裴度道:「小生因在迷途,故求指示,豈敢見怪!」相士道:「足下螣蛇縱理紋入口,數年之間,必致餓死溝渠。」連相錢俱不肯受。裴度是個知命君子,也不在其意。

  一日,偶至香山寺閒遊,只見供桌上光華耀目,近前看時,乃是一圍寶帶。裴度檢在手中,想道:「這寺乃冷落所在,如何卻有這條寶帶?」翻閱了一回,又想道:「必有甚貴人,到此禮佛更衣。祗候們不小心,遺失在此,定然轉來尋覓。」

  乃坐在廊廡下等候。不一時,見一女子走入寺來,慌慌張張,徑望殿上而去,向供桌上看了一看,連聲叫苦,哭倒於地。裴度走向前問道:「小娘子因何恁般啼泣?」那女子道:「妾父被人陷於大辟,無門伸訴,妾日至此懇佛陰祐。近日幸得從輕贖緩,妾家貧無措,遍乞高門。昨得一貴人矜憐,助一寶帶。妾以佛力所致,適攜帶呈於佛前,稽首叩謝。因贖父心急,竟忘收此帶,倉忙而去。行至半路方覺,急急趕來取時,已不知為何人所得。今失去這帶,妾父料無出獄之期矣!」

  說罷又哭。裴度道:「小娘子不必過哀,是小生收得,故在此相候。」把帶遞還。

  那女子收淚拜謝:「請問姓字,他日妾父好來叩謝。」裴度道:「小娘子有此冤抑,小生因在貧鄉,不能少助為愧。還人遺物,乃是常事,何足為謝!」不告姓名而去。過了數日,又遇向日相士,不覺失驚道:「足下曾作何好事來?」裴度答雲:「無有。」相士道:「足下今日之相,比先大不相牟。陰德紋大見,定當位極人臣,壽登耄耋,富貴不可勝言!」裴度當時猶以為戲語。後來果然出將入相,曆事四朝,封為晉國公,年享上壽。有詩為證:

  縱理紋生相可憐,香山還帶竟安然。
  淮西蕩定功英偉,身系安危三十年。

  第二句說是「返金種得桂枝芬」,乃五代竇禹鈞之事。那竇禹鈞,薊州人氏,官為諫議大夫,年三十而無子。夜夢祖父說道:「汝命中已該絕嗣,壽亦只在明歲。及早行善,或可少延。」禹鈞唯唯。他本來是個長者,得了這夢,愈加好善。

  一日薄暮,于延慶寺側,拾得黃金三十兩,白金二百兩。至次日清早,便往寺前守候。少頃,見一後生涕泣而來。禹鈞迎住問之,後生答道:「小人父親身犯重罪,禁於獄中。小人遍懇親知,共借白金二百兩,黃金三十兩。昨將去贖父,因主庫者不在而歸。為親戚家留款,多吃了杯酒,把東西遺失,今無以贖父矣!」

  竇公見其言,已合銀數,乃袖中摸出還之,道:「不消著急,偶爾拾得在此,相候久矣!」這後生接過手,打開看時,分毫不動,叩頭泣謝。竇公扶起,分外又贈銀兩而去。其他善事甚多,不可枚舉。一夜,複夢祖先說道:「汝合無子無壽,今有還金陰德種種,名掛天曹,特延算三紀,賜五子顯榮。」竇公自此愈積陰功。

  後果連生五子:長儀、次儼、三侃、四偁、五僖,俱仕宋為顯官。竇公壽至八十二,沐浴相別親戚,談笑而卒。安樂老馮道有詩贈之雲:「燕山竇十郎,教子有義方。靈椿一株老,丹桂五枝芳。」

  說話的,為何道這兩樁故事?只因亦有一人曾還遺金,後來雖不能如二公這等大富大貴,卻也免了一個大難,享個大大家事。正是:

  種瓜得瓜,種豆種豆。
  一切禍福,自作自受。

  說這蘇州府吳江縣離城七十裡,有個鄉鎮,地名盛澤。鎮上居民稠廣,土俗淳樸,俱以蠶桑為業。男女勤謹,絡緯機杼之聲,通宵徹夜。那市上兩岸綢絲牙行,約有千百餘家,遠近村坊織成綢匹,俱到此上市。四方商賈來收買的,蜂攢蟻集,挨擠不開,路途無佇足之隙。乃出產綿繡之鄉,積聚綾羅之地。江南養蠶所在甚多,惟此鎮處最盛。有幾句口號為證:

  東風二月暖洋洋,江南處處蠶桑忙。
  蠶欲溫和桑欲幹,明如良玉發奇光。
  繰成萬縷千絲長,大筐小筐隨絡床。
  美人抽繹沾唾香,一經一緯機杼張。
  咿咿軋軋諧宮商,花開錦簇成匹量。
  莫憂入口無餐糧,朝來鎮上添遠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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