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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(4)


  婆子脫過衣裳,相幫兒子縛豬來殺了,淨過手,穿了衣服,卻又要去尋張藎。

  臨出門,把手摸袖中時,那雙鞋兒卻不見了。連忙複轉身尋時,影也不見,急得那婆子叫天叫地。陸五漢冷眼看母親恁般著急,由他尋個氣歎,方才來問道:「不見了什麼東西?這樣著急!」婆子道:「是一件要緊物事,說不得的。」陸五漢道:「若說個影兒,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濟,待我與你尋看。如說不得的,你自去尋,不幹我事!」婆子見兒子說話蹺蹊,便道:「你若拾得,還了我,有許多銀子在上,勾你做本錢哩!」

  陸五漢見說有銀子,動了火,問道:「拾到是我拾得,你說那根由與我,方才還你。」婆子叫到裡邊去,一五一十,把那兩個前後的事,細細說與。陸五漢探了婆子消息,心中歡喜,假意驚道:「早是與我說知,不然,幾乎做出事來。」婆子道:「卻是為何?」陸五漢道:「自古說得好,若要不知,除非莫為。這樣事,怎掩得人的耳目。況且潘用那個老強盜,可是惹得他的麼?倘或事露,曉得你賺了銀兩,與他做腳,那時不要說把我做本錢,只怕連我的店底都倒在他手裡,還不像意哩!」

  陸婆被兒子一嚇,心中老大驚慌,道:「兒說得有理。如今我把這銀子和鞋兒還了他,只說事體不諧,不管他閑帳罷了。」陸五漢笑道:「這銀子在那裡?」陸婆便去取出來與兒子看。五漢把來袖了道:「母親,這銀子和鞋兒,留在這裡。萬一後日他們從別處弄出事來,連累你時,把他做個證見。若不到這田地,那銀子落得用的,他敢來討麼?」陸婆道:「倘張大老來問回音,卻怎麼處?」五漢道:「只說他家門戶緊急,一時不能,若有機會,便來通報。回他數次,自然不來了。」那婆子銀子鞋兒都被五漢拿去,又不敢討,手中沒了把柄,又怕弄出事來,也不敢去約張藎。

  且說陸五漢把這十兩銀子,辦起幾件華麗衣服,也買一頂縐紗巾兒。到晚上等陸婆睡了,約莫一更時分,將行頭打扮起來,把鞋兒藏在袖裡,取鎖反鎖了大門,一徑到潘家門首。其夜微雲籠月,不甚分明,且喜夜深人靜。

  陸五漢在樓牆下,輕輕咳嗽一聲。上面壽兒聽得,連忙開窗。那窗臼裡,呀的有聲,壽兒恐怕驚醒爹媽,即卓上取過茶壺來,灑些茶在裡邊,開時卻就不響。把布一頭緊緊的縛在柱上,一頭便垂下來。陸五漢見布垂下,滿心歡喜,撩衣拔步上前,雙手挽住布兒,兩腳挺在牆上,逐步捱將上去。頃刻已到樓窗邊,輕輕跨下。壽兒把布收起,將窗兒掩上。陸五漢就雙手抱住,便來親嘴,壽兒即把舌兒度在五漢口中。

  此時兩情火熱,又是黑暗之中,那辨真假,相偎相抱,解衣就寢。五漢將壽兒雙股拍開,騰身上去。壽兒亦聳身而就。

  真個你貪我愛,被陸五漢恣情取樂。正是:

  豆蔻包香,卻被枯藤胡纏;海棠含蕊,無端暴雨摧殘。鵂鶹占錦鴛之窠,鳳凰作凡鴉之偶。一個口裡呼肉肉肝肝,還認做店中行貨;一個心裡想親親愛愛,那知非樓下可人。紅娘約張珙,錯訂鄭恒;郭素學王軒,偶迷西子,可憐美玉嬌香體,輕付屠酤市井人。

  當下雨散雲收,方才敘闊。五漢將出那雙鞋兒,細述向來情款。壽兒也訴想念之由。情猶未足,再赴陽臺,愈加恩愛。到了四更,即便起身。開了窗,依舊把布放下,五漢攀援下去,急奔回家。壽兒把布收起藏過,輕輕閉上窗兒,原複睡下。

  自此之後,但是雨下月明,陸五漢就不來,餘則無夜不會。往來約有半年,十分綢繆。那壽兒不覺面目語言,非復舊時。潘用夫妻,心中疑惑,幾遍將女兒盤問,壽兒只是咬定牙根,一字不吐。那晚五漢又來,壽兒對他說道:「爹媽不知怎麼,有些知覺,不時盤問。雖然再四白賴過了,兩夜防謹愈嚴,倘然候著,大家不好。今後你且勿來,待他懶怠些兒,再圖歡會。」五漢口中答道:「說得是!」心內甚是不然。

  到四更時,又下樓去了。當夜潘用朦朧中,覺道樓上有些唧唧噥噥。側著耳要聽個仔細,然後起來捉姦。不想聽了一回,忽地睡去,天明方醒。對潘婆道:「阿壽這賤人,做下不明白的勾當是真了,他卻還要口硬。我昨夜明明裡聽得樓上有人說話,欲待再聽幾句,起身去捉他,不想卻睡著去。」

  潘婆道:「便是我也有些疑心。但算來這樓上沒個路道兒通得外邊。難道是神仙鬼怪,來無跡,去無蹤?」潘用道:「如今少不得打他一頓,拷問他真情出來。」

  潘婆道:「不好!常言道:家醜不可外揚。若還一打,鄰里都要曉得了,傳說開去,誰肯來娶他?如今也莫論有這事沒這事,只把女兒臥房遷在樓下,臨臥時將他房門上落了鎖,萬無他虞。你我兩口搬在他樓上去睡,看夜間有何動靜,便知就裡。」潘用道:「說得有理!」到晚間吃晚飯時,潘用對壽兒道:「今後你在我房中睡罷!我老夫妻要在樓上做房了。」壽兒心中明白,不敢不依,只暗暗地叫苦。當夜互相更換,潘用把女兒房門鎖了,對老婆道:「今夜有人上樓時,拿住了,只做賊論,結果了他,方出我這氣。」把窗兒也不扣上,准候拿人。

  不題潘用夫妻商議。且說陸五漢當夜壽兒叮囑他且緩幾時來,心上不悅。卻也熬定了數晚,果然不去。過了十餘日,忽一晚淫心蕩漾,按納不住,又想要與壽兒取樂。恐怕潘用來捉姦,身邊帶著一把殺豬的尖刀防備。出了大門,把門反鎖好了,直到潘家門首,依前咳嗽。等候一回,樓上毫無動靜。只道壽兒不聽見,又咳嗽兩聲,更無音響。疑是壽兒睡著了。

  如此三四番,看看等至四鼓,事已不諧,只得回家。心中想道:「他見我好幾夜不去,如何知道我今番在此?這也不要怪他。」到次夜又去,依原不見動靜。等得不耐煩,心下早有三分忿怒。到第三夜,自己在家中吃個半酣,等到更闌,掮了一張梯子,直到潘家樓下。也不打暗號,一徑上到樓窗邊,把窗輕輕一拽,那窗呀的開了。五漢跳身入去,抽起梯子,閉上窗兒,摸至床上來。正是:

  一念願邀雲雨夢,片時飛過鳳凰樓。

  卻說潘用夫妻初到樓上這兩夜,有心采聽風聲,不敢熟睡。一連十餘夜,靜悄悄地老鼠也不聽得叫一聲,心中已疑女兒沒有此事,提防便懈怠了。事有偶然,恰好這一夜壽兒房門上的搭鈕斷了,下不得鎖。潘婆道:「只把前後門鎖斷,房門上用個封條封記,這一夜料沒甚事。」潘用依了他說話。其夜老夫妻也用了幾杯酒,帶著酒興,兩口兒一頭睡了,做了些不三不四沒正經的生活,身子困倦,緊緊抱住睡熟。故此五漢上來,開閉窗槅,分毫不知。

  且說五漢摸到床邊,正要解衣就寢,卻聽得床上兩個人在一頭打齁,心中大怒道:「怪道兩夜咳嗽,他只做睡著不瞅采我。原來這淫婦又勾搭上了別人,卻假意推說父母盤問,教我且不要來,明明斷絕我了!這般無恩淫婦,要他怎的!」

  身邊取出尖刀,把手摸著二人頸項,輕輕透入,尖刀一勒,先將潘婆殺死。還怕咽喉未斷,把刀在內三四卷,眼見不能活了。覆刀轉來,也將潘用殺死。揩抹了手上血污,將刀藏過。推開窗子,把梯兒墜下,跨出樓窗,把窗依舊閉好,輕輕溜將下來,擔起梯子,飛奔回家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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