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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卷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(2)


  話休煩絮。當下一行人到得廟中,廟官接見,宣疏拈香禮畢。卻好太尉夫人走過一壁廂,韓夫人向前輕輕將指頭挑起銷金黃羅帳幔來,定睛一看,不看時萬事全休,看了時,吃那一驚不小!但見:

  頭裹金花襆頭,身穿赭衣繡袍,腰系藍田玉帶,足登飛鳳烏靴。雖然土木形骸,卻也豐神俊雅,明眸皓齒,但少一口氣兒,說出話來。

  當下韓夫人一見,目眩心搖,不覺口裡悠悠揚揚,漏出一句俏語低聲的話來:「若是氏兒前程遠大,只願將來嫁得一個丈夫,恰似尊神模樣一般,也足稱生平之願。」話猶未了,恰好太尉夫人走過來,說道:「夫人,你卻在此禱告甚麼?」韓夫人慌忙轉口道:「氏兒並不曾說甚麼。」太尉夫人再也不來盤問。遊玩至晚歸家,各自安歇不題。正是:

  要知心腹事,但聽口中言。

  卻說韓夫人到了房中,卸去冠服,挽就烏雲,穿上便服,手托香腮,默默無言,心心念念,只是想著二郎神模樣。驀然計上心來,分付侍兒們端正香案,到花園中人靜處,對天禱告:「若是氏兒前程遠大,將來嫁得一個丈夫,好像二郎尊神模樣,煞強似入宮之時,受千般淒苦,萬種愁思。」說罷,不覺紛紛珠淚滾下腮邊。拜了又祝,祝了又拜。分明是癡想妄想,不道有這般巧事!韓夫人再三禱告已畢,正待收拾回房,只聽得萬花深處,一聲響亮,見一尊神道,立在夫人面前。但見:

  龍眉鳳目,皓齒鮮唇,飄飄有出塵之姿,冉冉有驚人之貌。若非閬苑瀛洲客,便是餐霞吸露人。

  仔細看時,正比廟中所塑二郎神模樣,不差分毫來去。手執一張彈弓,又像張仙送子一般。

  韓夫人又驚又喜。驚的是天神降臨,未知是禍是福;喜的是神道歡容笑口,又見他說出話來。便向前端端正正道個萬福,啟朱唇,露玉齒,告道:「既蒙尊神下降,請到房中,容氏兒展敬。」當時二郎神笑吟吟同夫人入房,安然坐下。夫人起居已畢,侍立在前。二郎神道:「早蒙夫人厚禮。今者小神偶然閒步碧落之間,聽得夫人禱告至誠。小神知得夫人仙風道骨,原是瑤池一會中人。只因夫人凡心未靜,玉帝暫謫下塵寰,又向皇宮內苑,享盡人間富貴榮華。謫限滿時,還歸紫府,證果非凡。」韓夫人見說,歡喜無任。

  又拜禱道:「尊神在上:氏兒不願入宮。若是氏兒前程遠大,將來嫁得一個良人,一似尊神模樣,偕老百年,也不辜負了春花秋月,說甚麼富貴榮華!」二郎神微微笑道:「此亦何難,只恐夫人立志不堅。姻緣分定,自然千里相逢。」說畢起身,跨上檻窗,一聲響亮,神道去了。

  韓夫人不見便罷,既然見了這般模樣,真是如醉如癡,和衣上床睡了。正是:

  歡娛嫌夜短,寂寞恨更長。

  番來覆去,一片春心,按納不住。自言自語,想一回,定一回:「適間尊神降臨,四目相視,好不情長!怎地又瞥然而去?想是聰明正直為神,不比塵凡心性,是我錯用心機了!」又想一回道:「是適間尊神丰姿態度,語笑雍容,宛然是生人一般。難道見了氏兒這般容貌,全不動情?還是我一時見不到處,放了他去?算來還該著意溫存,便是鐵石人兒,也告得轉。今番錯過,未知何日重逢!」

  好生擺脫不下。眼巴巴盼到天明,再做理會。及至天明,又睡著去了。直到傍午,方才起來。

  當日無情無緒,巴不到晚,又去設了香案,到花園中禱告如前:「若得再見尊神一面,便是三生有幸!」說話之間,忽然一聲響亮,夜來二郎神又立在面前。

  韓夫人喜不自勝,將一天愁悶,已冰消瓦解了。即便向前施禮,對景忘懷:「煩請尊神入房,氏兒別有衷情告訴。」二郎神喜孜孜堆下笑來,便攜夫人手,共入蘭房。夫人起居已畢,二郎神正中坐下,夫人侍立在前。二郎神道:「夫人分有仙骨,便坐不妨。」夫人便斜身對二郎神坐下。即命侍兒安排酒果,在房中一杯兩盞,看看說出衷腸話來。道不得個:春為茶博士,酒是色媒人。當下韓夫人解佩出湘妃之玉,開唇露漢署之香:「若是尊神不嫌穢褻,暫息天上征輪,少敘人間恩愛。」二郎神欣然應允,攜手上床,雲雨綢繆。夫人傾身陪奉,忘其所以。

  盤桓至五更,二郎神起身,囑付夫人保重,再來相看。起身穿了衣服,執了彈弓,跨上檻窗,一聲響亮,便無蹤影。韓夫人死心塌地,道是神仙下臨,心中甚喜。

  只恐太尉夫妻催他入宮,只有五分病,裝做七分病,間常不甚十分歡笑。每到晚來,精神炫耀,喜氣生春。神道來時,三杯已過,上床雲雨,至曉便去,非止一日。忽一日,天氣稍涼,道君皇帝分散合宮秋衣。偶思韓夫人,就差內侍捧了旨意,敕賜羅衣一襲,玉帶一圍,到于楊太尉府中。韓夫人排了香案,謝恩禮畢。

  內侍便道:「且喜娘娘貴體無事。聖上思憶娘娘,故遣賜羅衣玉帶,就問娘娘病勢已痊,須早早進宮。」韓夫人管待使臣,便道:「相煩內侍則個。氏兒病體只去得五分。全賴內侍轉奏,寬限進宮,實為恩便。」內侍應道:「這個有何妨礙,聖上那裡也不少娘娘一個人。入宮時,只說娘娘尚未全好,還須耐心保重便了。」

  韓夫人謝了,內侍作別不題。到得晚間,二郎神到來,對韓夫人說道:「且喜聖上寵眷未衰,所賜羅衣玉帶,便可借觀。」夫人道:「尊神何以知之?」二郎神道:「小神坐觀天下,立見四方。諒此區區小事,豈有不知之理?」夫人聽說,便一發將出來看。二郎神道:「大凡世間寶物,不可獨享。小神缺少圍腰玉帶,若是夫人肯舍施時,便完成善果。」夫人便道:「氏兒一身已屬尊神,緣分非淺。若要玉帶,但憑尊神將去。」二郎神謝了,上床歡會。未至五便起身,手執彈弓,拿了玉帶,跨上檻窗,一聲響亮,依然去了。卻不道是: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

  韓夫人與太尉居止,雖是一宅分為兩院,卻因是內家內人,早晚愈加堤防。

  府堂深穩,料然無閒雜人輒敢擅入。但近日來常見西園徹夜有火,唧唧噥噥,似有人聲息。又見韓夫人精神旺相,喜容可掬。太尉再三躊躕,便對自己夫人說道:「你見韓夫人有些破綻出來麼?」太尉夫人說道:「我也有些疑影,只是府中門禁甚嚴,決無此事,所以坦然不疑。今者太尉既如此說,有何難哉。且到晚間,著精細家人,從屋上扒去,打探消息,便有分曉,也不要錯怪了人。」

  太尉便道:「言之有理!」當下便喚兩個精細家人,分付他如此如此,教他:「不要從門內進去,只把摘花梯子,倚在牆外,待人靜時,直扒去韓夫人臥房,看他動靜,即來報知。此事非同小可的勾當,須要小心在意!」二人領命去了,太尉立等他回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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