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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蒞廣東備陳瑤疏 按江西鞠明奸惡(1)


  于公別了高得腸回家,即整裝拜辭父母,帶領二僕,前往京師赴試。不消兩月,起岸到京。二月內即中會魁,三月殿試畢,時永樂十九年。吏部點選人才,即奏授公為在京監察禦史。不兩月,奉旨差往廣東犒察官軍功過,並招輯瑤僮。

  公承恩馳驛,徑到廣東。未至瑤僮地方,公即令舟人泊船於岸,改換衣巾,潛往瑤僮之處,察其動靜。行了半日,並不見人蹤跡,公心甚疑。又走多時,才見一村岩,撞見一老瑤、一老嫗。那老瑤見了於公大驚,連聲哀叫,乞饒老命。公聞言即曰:「我非是官軍,乃是商人,因到廣中生藝。去年有兩個夥伴,拿些貨物到你這地方貨賣,不料這裡反亂起來,至今不見音信,未知生死若何。今見官軍平定了這裡,因此我特來訪問個消息。」

  這老瑤答道:「客官不要說兩個夥伴,便有一二百個已沒有了。我這裡官兵,惟貪功績,不分好歹,不辨賢愚,盡皆殺害。搜掠金銀入己,蔓及多多少少無辜之人。朝廷那裡知道?」

  公聞言甚憫,乃複問曰:「你這裡皆可營生為活,何苦作亂,自取滅亡。」

  那老人曰:「客官,我這裡雖是瑤僮地方,亦曉得人倫道理。自洪武爺爺歸服以來,並無歹意,各自營生,耕種過日。間或一二夥賊人。不過因缺少些鹽米,出來掠些,聊救一時之急,非敢為反亂之事。就是客官那邊,已有此鼠竊狗偷之徒。不過捉拿為首、為從之賊,或打或殺,決不連及好人,無辜殺害。如今官軍稍聞有些聲息,即大肆搜捉,轉相攀害。況我這邊,又與獠狑切近,為首賊徒怕死,因而煽動燎人,遂相連結,拒守官軍,使善良者不得安生。賊首又勾引獠狑,或出或聚,反驅人東擄西掠。不料黃賊乘時擾亂。且我這裡不過擾掠賊徒,又非有弓馬熟嫻之人,又沒有大刀闊斧、純剛鋒利之器,所有者不過是苦竹、槍帚、弩弓、藥箭之物,怎當得官軍大隊火銃、火炮、鋼刀、鐵箭、快利器械。賊首正該誅殺,安靜地方。今官軍反把我們守分之人無辜妄殺,邀功請賞。」

  那老瑤與老嫗說到傷心之處,痛哭起來,訴道:「我老身已有三個兒子,三房媳婦。那日晚間,正在家中煎豆腐、暖熱酒,共坐吃酒,忽聽得炮銃齊發,頃刻間官兵殺進。兒子與媳婦俱被殺害,只得我兩口老身,虧了這頭白髮,饒得性命。如今村市之中人煙絕少。客官今日你好大膽,獨自一人到此。幸喜如今平靜還好,切須仔細。」

  於公見說,深自歎息,乃曰:「聞你這等說,我那夥伴必死于官軍之手。」

  老瑤遂留公歇宿。公乃權宿一宵。

  明早起來,吃些早飯,公送些銀子與老瑤,作別而行。行不三五裡路,又見一老瑤。那老瑤見公亦哀乞求饒。公曰:「不必驚恐,我非官軍,是經過客商。」

  因問老瑤事情,老瑤之話,與昨晚老瑤之言相同。公乃歎曰:「那朝廷何由知之。今將臣惟貪一時之功利,不顧人類之性命,將無辜之人枉殺,自然不報於今日,必報於子孫也。吾想秦將白起,無辜坑卒四十萬,後自身刎死杜驛,子孫盡遭屠戮。天豈無報乎!」

  一路嗟呀,急急回到船中,催人抵任。

  官軍各各出接。公遂令各將官俱造軍冊,一一開報明白。公乃查得功少而行事不妄者重賞,功雖多而殺及無辜者次賞。於是一軍皆稱嚴明,無不畏服。公仍著土官、士兵招致瑤僮,諭以禍福,申明今日朝廷大義。瑤人無不感泣。

  事畢,乃回京覆命。遂上疏,曆陳瑤僮情俗之苦狀。朝廷見疏大悅,即敕廣東將臣;自後撫馭得宜,不許邀功妄殺;若仍妄殺無辜者,著撫按官查實來說不饒。以後廣瑤地方,漸得安生,亦於公之恩也。

  時都禦史顧佐見公青年如此廉明仁惠,甚相敬重,即奏差公巡按江西。公聞聖旨下,星夜到任。時江西宜春縣鄉民董山,五年前乏本營生,乃央中將田產文契,戤借隔村豪民王江處,本銀三百五十兩,每兩加利三分。董山借銀到手,即置貨物,前往營生。出外年餘,不能獲利,家中食用,反使費些去了。董山思得生藝艱難,利銀又重,只得收拾衣飾、銀鐘、銀釧之物,同中人到王江家來,奉還三百五十兩本銀,尚欠利銀二十五兩。王江當日收了銀兩,即設酒厚待董山並中人。酒畢,王江曰:「今戤契一時尋覓不見,待明日還足利銀時,一併交還。」

  董山見說,乃曰:「兄長恐小弟不還這些利銀,便是明日總還取契罷了。」

  即同中辭別歸去。山因利銀一時湊不起,遲延了半月,不期中人患疫三日而死。董山只得自帶了利銀,來到王江家裡。江家推說不在,次日山又到江家,江家又推不在。連走六七次,將及一月。

  董山心疑,只得坐候王江兩日。江推託不過,出來相見。董山即奉上利銀,取討文契。王江見說,即變了面,喊曰:「汝本銀不曾還,只付得這些利銀,就要還你戤契!」

  山聞言大驚,曰:「兄長莫非酒醉未醒,何出此言?前月本銀通奉還你,今見中人身死,反說此言。蒼天在上,不可欺心。」

  王江連聲嚷道:「誰是欺心!汝倒見中人死了,反來賴我本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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