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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回 進鴆酒故後銜冤 施巫蠱逆臣受首(1)


  話說文宗即位之後,旁的政事沒有舉行,第一件美政便是命阿榮、趙安世兩人督建尤翔集慶寺于建康,又派台臣前往監工。此詔一下,早又觸動了南台的一班禦史,大家聯銜諫阻。那奏章說道:

  陛下龍潛建業,居民困于供給,幸而獲睹今日,莫不跂望非常之恩!今奪民時,毀民居,以創佛寺,台臣表正百官委以監造,豈其禮哉?昔漢高祖複豐沛兩縣,光武帝免南陽稅三年,今不務此,面隆重佛教,何以慰斯民之望?且佛教慈悲方便,今尊佛,而害生民,無乃違其教乎?臣等心以為危,故不避斧鉞,惶恐上陳!

  這道奏章說得剴切詳明。文宗展覽之下,自知在初即大位之時,不便拒絕諫臣,只得忍著氣,下詔罷免台臣監役,眾台臣方能免了往返之勞。但是文宗雖然納了台臣的諫,他心內總相皈依佛教,懺除一切罪孽,所以余政未修,便首建佛寺。又因帝師圓寂,改立西僧輦真乞剌恩為帝師。新帝師從西域到來,文宗傳旨,命朝位出迎,凡位在一品以下的都不能免。

  那帝師得了寵遇,更是大模大樣,乘車入都。既登殿,文宗也恭立門內,親揖帝師。帝師傲睨自若,不過略略合掌,便算向文宗答了禮。及入座,由文宗飭諭,命大臣俯伏進觴,帝師又傲然不為動,惱動了國子祭酒富珠裡翀,大踏步走至帝師座前,滿滿的斟了一觥,遞與帝師道:「帝師祖奉釋迦,是天下僧人的宗師,我祖奉孔子,是天下儒人的宗師。彼此各有所宗,各不為禮,想帝師亦應原諒。」

  帝師聽了他的話,倒也無從辯駁,只得一笑起身,接過來一飲而盡。大眾為他栗然,富珠裡翀卻徐徐的退入班中。文宗也不加責,盡歡而罷。嗣以燕帖木兒功勳無比,追封三代為王。又命禮部尚書馬祖帝鋪張他的功績,制文立石,以示寵眷。因燕帖木兒權勢日隆,凡所欲為,無不如意。宮廷朝野只知有太平王,不知有文宗。那文宗還日加尊崇,恩禮不衰。

  到了天曆三年,文宗又改元至順,其時明宗的皇后八不沙,已從漠北返本京,文宗迎她入居宮中,敕有司供幣帛二百匹,作為資用,並命明宗之子懿璘質班為鄜王。懿璘質班年方五歲,系明宗嫡子,乃是八不沙皇後所生。又有一子,名叫妥歡帖睦爾,比懿璘質班年紀較長,其母名叫邁來迪。

  相傳這邁來迪乃是北方娼女,從前宋恭帝趙顯被虜,元世祖封他為瀛國公,安居北方,平日無事,常常的出外尋花問柳。有一天,遇見了邁來迪,趙顯見她生得花容月貌,美麗無比,十分愛慕,便與她結成外眷,產下一子,便是妥歡帖睦爾。後來趙顯病亡,邁來迪色貌未衰,被明宗和世㻋納為侍妾,妥歡帖睦爾便隨了母親,一同歸入明宗府邸,子以母貴居然做了明宗的長子,因此明宗左右,嘖有煩言。現在也隨了八不沙皇後同居宮中,文宗不欲窮究,相待如猶子一般,任其出入宮禁,撫養成人。不過懿璘質班是嫡子,妥歡帖睦爾是庶子,嫡庶不能沒有分別,所以一個封王,一個並不封王。

  這且不必細表,就中單說八不沙皇後,雖入宮中,受著文宗的敬禮,奈心中不無怨懟,有時暗中流淚,有時對人微言。文宗雖略有所聞,倒也不暇理睬。只文宗後蔔答失裡與八不沙本不相親,此時同住宮中,面上似屬通融,意中不無介蒂,彼此相見,免不得暗嘲熱諷,冷語交侵。看官,你想這八不沙皇後本來沒甚才幹,遇著這尷尬的遭際,又不能處之泰然,每不如意,輒遷怒左右。

  侍女們有何知識,得著主寵,便是喜歡,逢著主怒,便是懊惱,哪個肯體心貼意,曲意奉承。況八不沙是個過去的皇后,留居宮中,好似一個寄生蟲,怎及得蔔答失裡。當時國母節制六宮,所以八不沙一言一動,統由侍女們傳報。蔔答失裡遂無有不知,冤家有孽,偏出了一個太監與八不沙硬做對頭。

  這太監的名字,與英宗時的賢相拜住,同一大名,這正是名同心不同呢。某日,太監拜住在宮中往來,巧遇著八不沙皇後,他也不上前請安,反在旁邊立著,指手畫腳,與小太監調笑。八不沙皇後不禁氣惱,便向他呵叱道:「你是一個區區太監,也敢這般無禮,人家欺負我,是我命苦所致,似你這廝,也看我是奴僕一般,罷,罷,你等仗著皇后威勢,竟爾無法無天,須知我也是個皇后,不過先帝忠厚,不甚防著,反被那狗男女,從中暗算,倉猝崩逝,難道皇天無眼,作善罹殃,作惡反得降祥?泰山有坍的日子,你等應留著餘地,不要有勢行盡呢!」

  說罷,負氣竟去。這太監拜住,卻冷笑了幾聲,又慢騰騰地走入中宮,見了皇后卜答失裡,便跪倒在地,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。蔔答失裡本寵愛拜住,瞧著這副情狀,便問道:「你受何人委屈,來到我處訴苦?」

  拜住道:「奴婢不敢說。」

  蔔答失裡道:「叫你說你卻不說,你何為向我來哭?你莫非逞刁不成?」

  拜住磕頭道:「奴婢怎敢?這些事關係甚大,不說不可,欲說又不可。」

  蔔答失裡道:「你儘管說來,有我作主何妨。」

  拜住才將八不沙皇後所言,轉述一遍,且捏造幾句詈詞。蔔答失裡盛怒,陡然起座,擬至八不沙皇後處,與她評理。拜住卻又勸阻。蔔答失裡頓足道:「我與她勢不兩立,定要她死在我手,方出胸中惡氣。」

  拜住道:「這亦不難,總教稟明皇上,賜她自盡便可了案。」

  蔔答失裡道:「我也曾說過幾次,奈皇上不肯見從,奈何?」

  拜住道:「從太子入手,便好行事。」

  蔔答失裡沉吟道:「你且起來,好好商酌為是。」

  拜住頓首起立,經蔔答失裡屏去侍女,密與拜住商量。拜住道:「皇子雖幼,然將來總是儲君。現在鄜王已立,同處宮禁,勢必從旁窺伺,倘或皇上舍子立侄。如皇子何?如皇后何?」

  蔔答失裡道:「我亦防這一著,目今計將安出?」

  拜住道:「只教稟聞皇上,但說明宗皇后潛結內外,謀立鄜王為太子,不怕皇上不信。」

  蔔答失裡道:「皇上曾有立侄的意思,倘若弄假成真,如何是好?」

  拜住道:「明宗暴崩,謠言蜂起,多說太平王燕帖木兒主謀,連皇上亦牽累在內,就是明宗皇后也懷著疑心,所以語中含刺。我想皇王讓德昭彰,情不如群情所料,若把此言一一奏聞,管教皇上動氣,早些斬草除根,免得後患。」

  卜答失裡尚在搖頭,拜住道:「再進一層,竟說她謀為不軌,將不利皇上,皇上莫非再讓不成。」

  蔔答失裡不禁點首,便令拜住暫退,自己待文宗入宮,便一層一層的詳告。文宗雖是動怒,然不肯驟用辣手。經蔔答失裡婉勸硬逼,弄得文宗心思,亦被她搖惑起來。俗話說得好:枕席之言易入。況加以父子夫婦關係生死,就是鐵石人也要動心,不由的歎息道:「凡事不為已甚,我已為燕帖木兒所惑,做到不仁不義。目今又被勢逼,教我再做一著,豈不是已甚麼?但箭在弦上,不得不發,我只好將錯就錯罷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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