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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幸上都花香玉笑 聽輕謳魄蕩魂銷(1)


  話說楊璉真珈見石門倒下,壓死工役,自己亦幾乎廢命,他不怪自己作事魯莽,反遷怒理宗,說是死鬼恨他掘陵,故在暗中捉弄,使石門倒下,驚嚇在事之人。因此拿定主意,要在枯骨上報復這一驚之仇。當時也不言明,吆喝工役,直入寢殿裡面,只見靈榜左右,欄盤白玉,路秈黃金,殿中陳設,光彩耀日,華麗非常。楊璉真珈傳命,一一拆毀,把所有珍玩,盡都運出,然後再用大斧,所開石槨,破了棺木,先將殉葬金寶,取個罄盡,再將理宗之首抉下,又將枯骨另聚一處,以備應用。一時遍掘諸陵,搜掠無遺,壞棺破槨,殘胔斷骼,狼藉滿地。

  楊璉真珈心還不足,要報石門一驚之仇,遂對盧世榮、咬住兩人說道:「江南自用兵以來,盜賊蜂起,皆因沒有鎮壓之物,以至如此。現在宜用宋帝陵骨,建築一塔,名為鎮南浮屠,以制風水。且故宋諸帝皆天上列宿,下降塵世,其靈未泯,若不用法術鎮壓,恐其銜恨九泉,或作妖祟。如果建了浮屠,使其鬼魂,萬劫不得超生,大元之鴻圖,自可永垂萬古了。但區區陵寢中的枯骨,不敷建築之用,宜傳命兵役,遍掘左近公卿大夫之墓,士庶富貴之塚,取其骨殖與故宋諸帝之骨,合併建築。倘再不足,複雜以牛馬枯骼,聚在一處,便不難成一浮屠了。」

  盧世榮與咬住,正因這次奉使伐陵,所有金寶,俱已注入冊內,不能攫取,以飽私囊,心內十分缺望。聽了楊璉真珈之言,料知公卿大夫,及富貴士庶的墓中,必然藏金寶,正可借此掘取,大發財源。當下贊成其議,立命驕兵悍卒,見塚即掘,遇墓必伐,雖古之發邱中郎、摸金校尉,不過如是。

  因此宋陵附近數十裡內的墳墓,無不發掘殆盡。有人出面阻止,即拔刀相向,目為逆旨,立加誅戮。官吏們亦乘此機會,掠取金玉珍玩。會稽地方遭此慘酷,遍地皆是殘背棄骨,人人切齒,個個痛心,雖行道之人,見了這般景象,也不覺悲從中來。但因威勢所迫,不敢多言,只有忍氣吞聲,掩面而過。盧世榮、咬住、楊璉真珈及當地官吏,搜刮得囊橐充盈,方才心滿意足,載運而去。

  會稽自伐陵之後,遂即大旱三載,赤地千里,其餘如江陰水決、衢州地震,各路各郡災祲迭見,這多是人民怨氣所積,以至如此。世祖尚不知悔悟,每年到了四月間,迤北草青,便托詞避暑,遊幸上都。其實是借著避暑為名,縱情聲色,以圖歡樂。那上都便是開平府,蒙哥汗命劉秉忠大築宮室,徙而居之。世祖即位,稱燕京為中都,以開平府為上都。

  其時正欲往幸上都,侍郎盧世榮、內侍咬住,已從浙江回來,用玉匣度置宋理宗首骨,又得許多金寶,喜得手舞足蹈,命精巧工匠,用珠玉鑲嵌,做成八寶玲瓏龍頭飲器,酌以醇膠,覺得異常甘美,十分高興。升盧世榮、咬住,官爵有差,加西僧嗣古妙高為太傅,賞其伐陵之謀。遂即攜了太子真金,啟駕至上都避暑。上都的宮殿,系劉秉忠仿照中國的皇宮制度,建築而成。

  除了正殿而外,其餘殿宮六院,莫不全備,又造了一座西苑作為遊宴之所。其中樓閣嵯峨,亭榭重迭,有煙霞樓、聽雨樓、琴樓、鳳摟、落虹亭、九曲橋、芭蕉院、海棠榭、淩雲閣、碧雲精舍、稻香軒、涵秋墅、映月池、大宇空明軒、釣魚磯等,各種名稱。苑之正中又建著一座高大的樓閣,名為蓬壺仙境。樓的對面,築起一帶石堤,夾堤栽著楊柳、桃花、杏、李、松、柏之類。

  西邊砌著玲瓏假山,疊嶂層巒,夭矯空際。東邊鑿著魚池,清流縈紆,錦鱗潑刺,真是上苑仙境,回絕塵寰。蒙哥在位之時,選了不少的美女,居住其中,時來遊覽宴飲。世祖遷都燕京,心內伴記著上都的佳趣,每年一交四月,便借著避暑為名,駕幸上都。

  那蒙哥汗舊有的妃嬪,並未遷往燕京,仍舊住在西苑裡面。為首的妃子叫作也速兒,聞得世祖駕臨,忙率領了合宮的嬪禦,出外迎接。世祖和也速兒相見之後,眾妃嬪又上去一一行朝謁禮。世祖瞧先朝的嬪妃,一個一個花香玉笑,嫵媚異常,早已心搖神蕩起來,哪裡還顧得什麼禮義廉恥,和她們謔浪笑傲,一無諱忌。況蒙古風俗,本來沒有倫常,做兄弟可娶兄妻,做兒子的可納父妾,那淫奔苟合的事情,大都不以為怪。西苑裡的妃嬪,多半是盛年守孀,寂寂寡歡,正在不耐幽獨。得世祖前來避暑,和她們消愁解悶,自然人人爭寵,個個歡迎了。

  當日世祖在西苑裡,與先朝的嬪妃,日夕宴飲,酣歌妙舞,十分得趣。獨苦了個皇太子真金,他隨駕前來,住在東宮。又因素性道學,要博取清心寡欲的賢名,只帶幾個內侍,在身邊聽候差遣,並未攜妃嬪同行。每日除了朝見世祖,請安一次,便枯坐在宮中,很覺乏味。又聽得西苑裡,弦管嗷嘈,歌聲刮耳,也有些忍耐不住了。

  一時之間,覺得心煩意亂,坐又不是,臥又不好,只得步出門來,向西苑中遊覽遣懷;知道世祖在前面歌舞宴飲,不敢去驚動他,獨自步至映水榭去,看了一會鴛鴦戲水,也覺得毫無興致。又轉身出外,行至釣魚磯上,取過預備現成的魚竿,垂綸釣魚。釣了一會,卻一條魚兒也不肯上鉤。太子心內想道:「俺的運氣,因何這樣的不好,連一個魚兒也釣不著。俺倒偏要釣著一個,方才罷手。」

  一面想著,把魚竿提起一著,要換個魚餌,重行垂釣,哪知上面的鉤兒,已經折了半段。太子笑道:「俺也朦懂極了,把個已斷的鉤兒去釣魚,怎麼會釣得著呢?」

  遂將手中的一根拋棄了,又取過一根來,重行垂釣。剛把絲綸垂下池去,忽聽得嚦嚦鶯喉,一陣順風吹送那歌音,甚是宛轉。太子想道:「必是父皇又得了什麼歌曲,命美人歌唱侑酒了。」

  忽又轉念道:「不對,這歌聲不是前面來的,好像是從那邊假山背後發出來的,這又奇了!合宮的嬪禦,都陪侍著父皇在前面歌舞飲酒,如何還有人躲在假山後面歌唱呢?俺倒要去看個明白。」

  當下拋去了釣竿,躡手躡腳向假山走來,那歌聲更加好聽了。太子留神細聽,一字一字貫入耳中,原來唱的曲兒,乃是《帶兒》。太子素常也愛歌曲,如今聽見了,少不得要領略一會,便止步聽她唱下去道:

  〖繡帶兒〗

  金盞小,把偌大閒愁向此消,多情常似無聊。暗香飛何處,青樓歌韻遠,一聲蘇小。含笑倚風,無力還自嬌,好些時吹不去,彩雲停著。

  〖降黃龍〗

  心焦!難聽他綠慘紅消。為他半倚雕闌,恨妒風花早。倩盈盈衫袖,倩盈衫袖,把玉山扶倒。憑多情似伊風流年少,暮雲飄。寸心何處,一曲醉紅綃。

  太子聽得她嬌喉玲瓏,唱得宛轉可聽,不禁心下想道:「俺只說燕北地方的女子,大半是粗蠢不堪的。原來也有善於歌唱,倜儻風流的女兒,不知她的容貌生得如何,俺倒要細細的賞鑒一番。」

  想到這裡,正要繞到假山後面,看那歌唱的人,生得如何模樣。忽聽得後面又發出嬌聲來,太子細聽時,她又換了一種調兒,唱著憶阮郎的調兒道:

  〖玉交枝〗

  燭花無賴,背銀缸,暗摩瑤釵待玉郎回。抱相偎,愛顰姐掩袖低回。到花月三更一笑回,春宵一刻千金價。挽流蘇羅幃顫開,結連理紅襦襖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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