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歷史演義 > 元史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五十八回 牡丹鈿玉奴擇婿(2)


  一日,聞夢蘭在園中招飲,作紅梅宴,詩社諸友,無不折柬相邀。東樓此時,疾已減去三分之二,亦欲抱病赴會。樊鴻多令僕從隨侍。一至鄭園中,夢蘭迎入,喜出望外,眾友各申契闊,無不粲然。東樓見勝友如雲,高朋滿座,又見滿園紅梅,含苞吐豔,灼灼照眼,如含宿雨,如帶新煙。園以西竹林深處,即是前日所見小樓。西顧爽然,疾更不知何往矣。少頃,分席列坐,水陸雜陳,雖無絲竹管弦,而低斟淺酌,幽情暢敘,飲興方酣。夢蘭即席請曰:「今日敝園,紅梅盛開,略設小飲,不可不題詠佐酒。勿令梅花笑我。」

  眾皆曰:「甚佳。但引興必煩東道主,我等用以下里巴人,和陽春白雪耳。」

  夢蘭謝曰:「座中皆名公钜手,井蛙敢語海耶?抛磚引玉,恐不堪覆諸君酒甕耳。」

  即以紅梅為題,書七律一首,詩曰:

  一自東風嫁海棠,全欺絳雪豔群芳。
  火齊夜照疏鐘冷,錦瑟朝翻繡幕香。
  素質豈堪留血淚,纖肌故遣襯荷裳。
  任誇豔冶牡丹貴,不藉花鈿賽曉妝。

  眾賓交口稱羨,一時唱和甚多,獨樊東樓一見首韻,便有含蓄,尾聯有「牡丹花鈿」四字,默然有感,即題七絕六首,其詩曰:

  芙蓉不耐九秋霜,菡萏趨炎怯晚妝。
  爭似芳菲冰雪體,牡丹豈複羨河陽。
  玉盞酡顏興未央,染成殷膩暈檀郎。
  多情錯認啼鵑淚,拾作花鈿有暗香。
  灼灼含苞綴玉房,為邀神女漱雲漿。
  相逢月下驚嬌豔,不是羅浮舊日妝。
  燒鮑絳蠟裛明光,午夜輕寒擁鷫鸘。
  不向曉風貪結子,丹衣染就謝東皇。
  稜稜玉骨映紅牆,照眼橫斜水一方。
  聞道石家舒步障,珊瑚滿樹引鴛鴦。
  雨到春山點壽陽,瓊枝玉樹窗明璫。
  金鈿釋手開歡靨,咫尺花台是七襄。

  詩成,眾皆讚美。特不知寓意之所在。眾友人座又暢飲一會,方始別去。原來此宴,乃玉奴所設。玉奴一日病起,因至樓上,見園中紅梅盛開,觸動情景,夢中樓下書生,宛在目前,因作紅梅詩一首。詩雖詠紅梅,而以牡丹花鈿,藏在詩尾,即夢蘭所書一律,而詭為己作者也。玉奴因母擇配,高低不就,心戀樓下書生,又慮有貌無才,遂心生一計,對天立誓,以紅梅招飲,各處名士畢集,以己詩,詭為兄作,務令屬和,就中若有喻得牡丹花鈿之意者,必樓下書生,即己之畫眉人也。此意惟白母氏,夢蘭不知也。

  玉奴遍觀眾人和韻,佳葉非不甚夥,而多粘定紅梅,惟此六絕深明其意,累累關合花鈿在內,心中暗喜曰:「此必樓下書生也。」

  但眾人分紙題詠時,皆未署名,並不知此人為誰。

  玉奴一時躊躇,暗想諸人倡和,吾兄必一一周知,但與明言,殊覺不雅。又心生一計,將各詩盡用封緘,而以牡丹鈿,獨藏於此人詩囊中,余者封潤筆銀五錢,令家人逐一送去。吾兄發付時,當自有斟酌。誰知夢蘭不解其意,以為賞花招飲,各贈潤筆,亦屬尋常。隨接手中,呼馬陵至前,執筆微啟封緘。視之曰:「此某人詩也,送某處」、「此某生詩也,送某處」,逐一送去,亦未細審詩囊所貯之物。而東樓之詩,恰恰誤筆標為「竹溪王生開選」。「王生開選」,轉誤為樊生東樓之詩。

  獨有東樓此時,得詩稿送還。見俱有潤筆,喜不自勝。開緘視之,乃封銀五錢。再看詩稿,卻非已原詩,為五言律二首。心中大疑。細審詩意,亦僅詠紅梅之色香而已。一時躊躇暗思「此詩豈夢蘭之再韻耶?抑閨中之屬和耶?」

  而家人口中,詩囊紙上,明明言原韻奉還,益發不解。東樓滿望姻事克諧,在此次詩為之媒,詎知乖舛無常,望空捉雪。已痊之病,漸欲復發」

  既而轉念曰:「樊東樓,何執迷乃爾?改日夢蘭兄至,問之自見分曉。」

  遂日日專望夢蘭,探王昌之消息。殊夢蘭有母舅梁崧,因亂移家棗陽。目下宋師平定漢東,收復襄陽,招納賢俊。梁崧已投宋出仕,授武經大夫,轉薦鄭夢蘭于宋帥嶽招討。

  梁崧書達房縣,夢蘭得知,即奉母命赴襄陽。一以省舅,一以自圖進取,於賞花招飲後五日,即與馬陵同去。東樓得此信息,心如冰冷,自念姻事坎坷,左右迍邅。鄭氏量無複諧之理,樓前邂逅,特鏡花水月耳。遂將此念擯棄不題。

  一日,忽有數十壯士,馬上擁一軍官,款門問曰:「樊先生東樓,可在家否?」

  樊鴻應之。軍官自言:「大宋人也,奉扈、韓兩先鋒之令,特送薦書至此。」

  東樓聞之,即出延人,叩其來意,始知平定夢澤巨寇者,即昔年涪陵祠相遇之扈德威、韓搏虎也。扈、韓二人投宋,已為上將,身統重兵。討平巨寇,漢東一帶,業已肅清;襄樊諸郡,無不納款。軍官亦言:「不久又見太平氣象矣。先生抱濟世之才,身遇明主,正好出仕,慎勿辜負兩先鋒之意。」

  東樓謝之,置酒款待。次日,東樓厚贈之,辭去。東樓始觀其書曰:

  憶自涪陵祠前,藉接清暉。別後遂身歸故宋,蒙宋以不次拔擢,用為列將,累積微功,目下已收復閩、廣、湘、漢諸郡,大宋帝業,不日可成。先生既懷瑾握瑜,擇主而事,時不可失,定如尊翁之言,不負從龍之意。此書到日,先生可至長沙,俟大兵凱旋,同見宋主,自當重用。余不宣。

  扈德威、韓搏虎,同拜。

  東樓久欲仕宋,今得此書,正中其懷。遂命樊鴻治裝,不日起行。一日有鄭氏老僕索通至,東樓叩其家事,則梁夫人無恙,玉奴臥病未愈,蓋玉奴以花鈿贈詩,久無音耗,不覺鬱鬱成疾,母夫人深知其意,每問擇婿,究屬何人?玉奴曰:「得吾牡丹鈿者,即婿也。奈花鈿既無下落,長兄又遠去襄陽,婿擇何所?」

  母夫人因命索通,往招飲諸友,逐一探問花鈿消息,多疑在樊東樓處。索通因以微言挑其意,東樓始言:「詩稿,不知誤送何所?」

  畢竟索通會意,即討過詩稿,登時別去,遂竟往竹溪。時王生開選,自鄭園招飲後,即有友約共游洞庭未歸。詩稿現在家中未開,索通大喜。即說明錯誤,更換詩囊。

  索通細審內有貯者,即花鈿也。如獲至寶,先攜歸家。與玉奴看明不差,以愈其疾,始送與東樓。東樓得見花鈿,封貯在己詩囊內,不禁狂喜,把玩不置。指定花鈿笑曰:「花鈿,花鈿,樓上美人,樓下書生,望汝作蹇修,乃播弄人如此耶?」

  遂設酒款待索通。因問夢蘭幾時回歸,索通曰:「公子行程,尚無定期。但家中大小諸事,老奴力能相助。」

  東樓即請作伐,索通笑曰:「有此花鈿,二家姻事,不諧自諧。」

  回歸與夫人、玉奴說知,約定成婚。

  一日,馬陵亦歸,索通迎門大罵,村夫無識,將詩稿誤送,幾誤大事。馬陵曰:「此公子手書之誤也。」

  夫人急問夢蘭之事,馬陵曰:「公子隨舅父,引見岳招討。得蒙收錄,以文士宜隨大軍,過長沙,去見宋主。自當重用。命老奴回家報知,接家共往歸宋。」

  且言:「小姐姻事,宜在樊生。夫人早為于歸,他無所囑。」

  夫人大喜,以夢蘭既不在家,命索通知會東樓人贅。東樓命樊鴻預送聘金,權為花燭之費,一至佳期,夫人命張燈結綵,肆筵設席,笙簧迭奏,鼓吹喧闐,迎接樊東樓入贅。金屋銀屏,共飲合巹。花燭影裡,玉奴看東樓,明明樓下書生;東樓亦暗瞧玉奴,仍然樓上美人。東樓即命侍婢,交還花鈿。司馬才高,文君調絕。非花鈿,無此幾番狼狽;非花鈿,亦無此一封鸞凰也。玉樹琪花,允稱佳偶,比翼鳥,比目魚,有未足喻其夫婦相得之樂者。

  旬日後,一同治裝,東樓遂請夫人、玉奴、鸞英、鳳英,侍婢等隨行,自與索通、馬陵、樊鴻眾僕役挈家望長沙而去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