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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德報德上官樸免禍(2)


  將至歲暮未決。忽一日有兵部尚書董文用,表稱:勞山賊黨肅清,登萊總兵業已複職,袁珙蔭子,已仕至都督同知,惟遼陽鎮參謀上官朴,未能免罪,非聖主深仁厚澤之意也,亦宜複職以責後效。旨下,僅允免死,放歸田裡。上官樸死中得生,既出獄,自思待死年餘,乃得一素昧生平之董尚書,上表拯拔,不可不一識其面,乃具名帖,赴尚書省啟請,尚書即時傳見,上官朴伏地陳謝。董尚書曰:「老夫為公為國,非市恩也,有恩於足下者,其崔諫議乎。」

  上官樸唯唯而退,滿腹疑義,問明諫議公署,在給事中衙左,又往叩諫議大夫崔百祿,謁見時,崔百祿乃曰:「救汝者,興文署陳學士也。」

  上官樸又唯唯,隨又往集賢院,拜謝學士陳功甫,即升堂,方欲跪下,學士用手扶住,笑曰:「救足下者,更自有人,小弟不妄受也。」

  上官樸大驚,暗訝:此也不是,彼也不是,寧鬼神之呵護,群仙之手援耶?正在沉吟,學士又笑曰:「此足下之自救耳,少時便知,」

  隨命設宴款待,上官朴勉強就席,學士坐于主位,殷勤把盞,上官樸此時,匕不敢擎,卮不敢舉,如坐針氈,較在天牢,其難尤甚。俄而,簾卷處,一麗人明眸皓齒,珠擋玉珮,錦妝花簇,數小鬟扶持,如攜薔薇一支,搖曳而出。上官樸急欲起避,麗人已俯伏席前,口稱:「恩人高厚,銘感不忘。容妾拜謝,略酬萬分之一。」

  上官樸不知所措,急問其故,學士曰:「此弟小荊,即足下東昌府贈金之韋女也。」

  上官樸心始恍然,因念無意間所救二人,今日大難,深得其力,十分感激,因問尊閫遇合,在於何所。

  學士曰:「弟昔在滁州未遇時,已喪前妻,再娶梅氏,至正二十年,梅氏又故。繼得史中丞薦剡入京,道經彭城,遂聘此女,邇時母女相隨入燕,不久其母遂卒。每言足下大恩,無緣報答,及聞被難,寢食俱廢,令弟保救。奈弟職非言路,因懇敝同年崔諫議代弟上章一言,崔諫議亦慮事關軍情,難回上意,又轉懇其老師董尚書,幸得允旨,不辜韋氏之意。然溯其由來,非足下之自救乎?」

  上官朴如夢初覺,猶再三稱謝,韋夫人不置。學士笑曰:「從此書斷鴻溝,二家皆以恩報恩,完此一段公案可也。」

  上官樸此際,疑慮盡釋,方歡然與學士陳功甫開懷暢飲,誓結昆仲而別。數日,離京欲歸,忽憶遼陽劉參軍頗重義氣,不可不往辭之,以示來去分明。仍轉遼陽,以布衣謁見。劉孝德喜出望外,安慰再三,禮意殷勤,款洽數日,告別,孝德執手言曰:「黃鐘毀棄,瓦釜雷鳴,吾深為公惜,並深為朝廷惜耳!但目下此鎮都督,比前任剛愎尤甚。愚甥方連茹,聞已投故宋去了,足下珍重,遇合尚自有期,上官朴亦應以得時則駕;不然,急流勇退可也。」

  二人依依不捨,灑淚而別。上官朴遂由天津,不日抵東昌,風景依稀,桑梓未改,至其家,則庭戶封鎖,蛛網懸空,前後皆扃,闃無人聲,不勝駭異。往問比鄰,皆言:「女家已通仕籍,官參議,令人迎家小赴任所矣!」

  上官樸目瞪口呆,不知所謂,暗晾曰:「寧吾業已朝露為異物耶?」

  複視庭樹蕭疏,修篁窈窕,故園舊井,明明在目,彷徨久之,裡門外忽一騎飛至,滾鞍下馬,視之,乃老僕王安居也,自言:「千里覓主,今幸相遇。」

  問何來,答曰:「徐州。」

  上官朴急問家室何往,王安居曰:「主人別後,家中大有異事,」

  遂歷歷言之,先是上官朴有弟,曰上官誠,韶年秀美,勵志下帷,仁厚有樸風。一日,寒食游野外蕭寺,見二桐棺露殯所,不忍正視,方欲反,日已昏暮,乃投宿寺左莊戶家。是夜,風月澄霽,忽聽外有吟聲,其一曰:

  野煙禁處故人稀,埋首荒原無所依。
  春草年年寒食露,離魂猶共鳥爭飛。

  又有一吟聲微低者亦曰:

  翠袖香消雲鬢斜,飛飛燕子客還家。
  荒村無人作寒食,夜月空臨棠棣花。

  淒絕之音,動人悲楚。上官誠素有膽識,起視之,二女子,一衣紫,一衣綠,俱絕代佳麗,愁慘之態,似無可告語者,問其故,二女子曰:「殯宮雨風飄拂,求君子舉槥葬之,則泉下人不朽矣!」

  上官誠許諾,二女子奄忽不見。次日,將二棺瘞之高原,以帛爵奠之,始歸。時上官朴已赴遼陽,家有小廝曰王四,素黠,託病逃役,唆眾不和,誠累責之:「待兄歸,將擯斥焉。」

  王四又與眾詈而毆,四訴於誠。四本理直,而誠以黠故呵之,王四大恚。越日黃昏後,誠臥書室,淡月微星中,見先後數人,驀然直入,少頃,榻下有聲甚厲,燭之,則王四暈絕在地,猶手持利刃,呼僕從起而縛之。知四行刺,誠大怒,將鳴於官。其嫂刑氏,勸以存厚,不如逐之,生死聽所適。誠遵嫂命。王四既出,仍投一大姓家為奴。誠不之理,晝則經紀出入,夜仍扃戶讀書。一夕方挑燈,忽見前日蕭寺中所葬二女子,紫綃綠羅,俱作鳴蟬髻,貼翠鳳翹,丰姿綽約,流光顧盼,益增嫵媚,雙雙而入,斂衽致謝,誠甚異之,因叩生前姓字裡居,紫綃者曰:「妾,琇琴,沈氏,舒城人,父以司李,官堂邑,妾頗耽書史,好筆墨,父鍾愛過甚,未笄而天,」

  又指綠羅者曰:「渠名倩桃,即聊成鄒內翰之侍女也。元兵擾攘,停棺蕭寺,曆十有餘載,感君高誼,得托幽壤,前惡奴不逞時,姊娣小用斡旋,然不置之死,恐將來禍未已也。」

  誠始悟當晚王四之暈絕者,二女力也,謝曰:「感卿救護,得保首領,未來隱憂,可明示乎?二女曰:「不足慮也,但小有虛驚耳。臨時,自有分辨。」

  誠又問:「卿等處地上乎?抑處地下乎?」

  二女子曰:「鬼在地下,猶魚在水中也,地之不礙於鬼,猶水之不礙於魚也。」

  誠曰:「地下閻浮提主者,有更換乎?」

  二女皆曰:「然。」

  誠曰:「地下主者,德以何為重?」

  二女曰:「純孝。」

  誠曰:「惡以何為先?」

  二女曰:「淫惡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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