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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禍起蕭牆慈安逝世 釁生海國越南構兵(3)


  在從前嘉慶年間,安南新舊阮爭國,舊阮借用法兵,征服新阮,允償法人兵費,未能如數照給,此其糾葛者一;咸豐年間,安南人殺害法國教士,法人帶兵殺入安南,安南戰法不過,除賠償兵費以外,又割南圻之嘉定邊和定樣各地與法,此其糾葛者二;同治末年,法與安南又開兵釁,又割據安南永隆安江河山,於是南圻一帶,全歸法人,法人改嘉定為西貢,做了通商碼頭,儼然把安南做了法人的保護國,彼時中國因內亂未平,無力兼顧,此其糾葛者三。

  直到光緒七八年間,法人實行在紅河通商,安南國王堅不承認,又起兵端,便用劉永福做了三宜提督。這劉永福是從哪裡來的?前書不敘明太平天國一起餘孽竄入廣西嗎?當時被鮑超、宋國永、孫開華圍攻至野人山,所有侍王李世賢、康王汪海洋、偕王譚體元、佑王李元濟,已是全軍覆沒。部下卻有個悍目,名叫劉永福,幸而做個漏網之魚,本擬收合餘燼,想同石達開混合一起,後來傳聞達開死在四川,打斷妄想,就近便投效安南。

  安南王見他生得氣概不凡,且多曆戰陣,就用他做個營官。原來安南國的官制,全行仿照中國,文職也有大學士六部九卿,武職也有提鎮參遊都守,科甲也有狀元榜眼探花,舉人進士,外官如督撫藩臬,司道府州縣廳,色色俱全。記得安南王叫做阮福,他因戰法不過,當下重用劉永福,不數年間,便由個營官升任做三宜提督。何謂三宣提督,就是管轄宣光、興化、山西三省罷了。

  永福在這三宣籌餉練兵,部下的兵全穿的黑衣,打的黑旗,衝殺出來,仿佛一陣蠻老鴉,當時替他編個插號,叫做老鴉軍,又叫做黑旗隊。這黑旗隊橫衝直撞,厲害非凡,同法人開仗,大小數十戰,沒有不戰戰得勝。法人吃了永福大虧,便由本國大調兵艦,用孤拔做個統帥。

  諸位想想,任是劉永福百戰百勝,所使用的舊式槍械,哪能抵敵著新來的炮火?這時安南國全國震動,當由國王阮福飛遞國書,向中國求救。慈禧得了這種警報,忙召軍機大臣、恭王、李鴻藻、翁同龢集議,一面派彭玉麟前往廣東,辦理海防,一面派唐炯、徐延旭駐兵安南,相機援助。但是與法交涉,非得個威望素著、熟習洋務的人物不可,其時由恭王力薦李鴻章。

  不消說得,姓李的自然前往上海,同法使脫利古大開談判。鴻章謂:「安南本系大清屬國,理合由我保護。」

  脫利古忙說:「不然。如是安南歸中國保護,何以嘉慶年間,安南要向法借兵?又何以豐年、同治年間,迭次糾葛,中國不出面清理?中國既放棄主權,這安南便應脫離關係,安南既脫關係,勿論何國,皆可以取為已有,何況同法國糾葛極多。法國此次用兵,照國際公法看來,你們中國是不能預聞的。」

  鴻章當下聽見法使講些什麼主權呀,關係呀,國際公法呀,許多簇新名詞,一概不得而知。彼此言語不入,意見不投,只好趕著回京覆命。

  朝廷沒法,只得另派曾紀澤來滬,姓曾的又請加派郭嵩燾做個參贊。當與法使脫古利嚴重交涉,無如脫古利非常狡猾,一面同中國開議,一面仍催促孤拔在安南進攻。不上三五個月,法兵竟攻陷北甯山西兩路,唐炯和徐延旭均賦桃夭之什,失去防地,飛章請救。朝廷沒法,一面將唐炯、徐延旭革職拿問,一面趕諭岑毓英,叫他督兵前往安南。姓岑的仍派楊玉科做個先鋒。

  講這楊玉科前在雲南征巢回苗,百戰百勝,此次帶著部將丁槐、徐聯魁、劉映豐,一路浩浩蕩蕩殺奔安南,滿意十拿九穩,馬到成功的了,哪知事有不然。一者法人的鐵艦軍火,猛利非常,自非滇黔那些回苗笨拙可比;二者姓楊的大功已立,紅運已過,蕭閑這六七年,因承著叔父楊芳的世襲,又皆封男爵,功名富貴,都算得赫赫有名,挈眷僑居上海,不無尋花問柳,酒色陶融。記得在四馬路,眷戀著名妓凝脂,拿出萬金替她贖身,那凝脂嫌他貌醜性粗,跟人逃走,就這一事看來,已是兒女情長,英雄氣短了。

  這時奉調出征,那一種潑辣手段,已消歸無有,所以到得諒山,紮下大營,法兵前來進攻,只是持重不戰。然經不起劉永福從旁反激,說什麼爵帥威名蓋世,戰略無雙,同法不戰,有損素來威望,楊玉科沒法,只得出了全隊,與法人決一死戰。恰好岑毓英所派的二路救應到了,這二路統帥,便是廣西提督馮子材。其時玉科在前,子材在後,劉永福又帶著黑旗隊先後策應,這一場惡戰,只殺得海波倒卷,天日無光。

  畢竟楊玉科是個百戰將才,不親臨陣地則已,一騎著戰馬,揮動令旗,他早捨死忘生,有進無退。法人陣腳小動,玉科早喝起雷聲,大兵便如龍似虎地殺將過去。但是登陸的法兵敗了,那鐵甲兵輪上孤拔,早瞄起準頭,轟放大炮。在下原講法人的炮火,非常厲害,接二連三的炮火轟來,楊玉科如何抵敵得住,一聲退動,那已敗的法兵,又轉身格鬥。

  可惜馮子材、劉永福來遲一點,卻救應不及,玉科身受槍傷,部下徐聯魁、劉映豐也同時戰亡。丁槐斷後,正在兵困重圍,剛剛馮子材、劉永福一起殺來,才算是各奮神威,將法國的迫兵,殺得七零八落。這一次雖損失楊玉科一個大將,及徐劉兩位偏裨,還能保住諒山,不曾落于法人之手,已是僥倖萬分了。

  消息報到岑營,岑毓英趕忙敘個奏摺,飛速入京。朝廷知道這事棘手,一面優恤陣亡將帥,賞銀治喪,楊玉科得了諡武湣;一面獎勵馮子材、劉永福,著即扼守諒山,相機取勝。這時慈禧便對軍機李鴻藻、翁同龢說:「我瞧法人無意謀和,一心主戰,這安南固屬危險,那兩廣浙閩一帶,亦必得個經略重臣,你們想著是派誰去好?」

  翁李兩個跪地碰頭齊說:「此事非左宗棠不能勝任。」

  慈禧說:「卿言甚合我意,你們起去,替我擬道諭旨,即調左宗棠經略南洋,節制兩廣浙閩的將帥;所有兩江總督,著曾國荃接替。」

  不消說得,曾左兩位奉著廷諭,自然是遵照辦理。這個當兒,稅務司德璀磷卻挺身出來,力任調停。什麼叫做稅務司?

  我們中國自與外人通商以後,一切海關出入稅務,特委用個洋人經理,此種職務,載在條約,必須延聘英人。英國與法國本是聯盟,法國駐京使臣,叫個福祿諾,同這德璀璘原有感情,現在德璀璘既肯認做調人,朝廷就仍派李鴻章做全權大臣,雙方磋議。

  諸位必有一句話駁詰在下,上文說法國專使叫做脫利古,駐在上海,由李鴻章、曾紀澤前去交涉,不得要領,如何此次法使,又叫做福祿諾,又不駐上海,竟駐北京,豈不是事出兩歧嗎?要曉得其中卻有個緣故。前在上海的脫利古,是位正使,因與中國交涉不定,戰釁已開,趕著回國;此時在北京的福祿諾,是位副使,照例正使缺席,副使得代表全權,所以李鴻章憑著德璀璘,出與福祿諾議和。

  福祿諾即提出許多條件,所幸這個當兒,中國國力尚強,李鴻章外交手段,還算敏活,當下議定五條,大致謂:不侵犯我中國,不索我賠款,不妨礙我國體,撤去安南北坼的營防。如此看來,是諒山一戰,雖敗猶榮,雖失猶得。似乎這一場交涉,可以至此結束,然而外人性情,終是反反復複,不有一番惡殺,怕不能好好甘休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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