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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眾諸侯避桀歸湯 商侯諭葛不祭祀(1)


  卻說伊尹五就桀,只救了他罷征伐而散黃霧,終不肯恤民。畢竟再造長夜宮,極精括取天下貨財,齊備乃將入宮。其宮制廣三十裡,徑十餘裡。中用磚石結頂,頂仍培厚土為高山之狀,植以奇花異草周垣護之,其門在傾宮之下。下層一穴,而入是為聆隧,不見人但聞聲。五裡許乃是宮門。門外左右,一紅燭籠,一白燭籠,各大如車輪五倍,以代日月。宮中以月為日。

  宮門之燭點十五日,宮內皆大明,是為一晝。息十五日則為一夜,但存小燈,各間閣上熒熒而已。宮室有三千大柱,小者無算。其中高者為夜台,桀與妹喜居之。自蓋及砌,自床至地皆珍寶也。周圍環室曰夜廊,役者居之,皆雕楹畫宇也。廊之中台之下,周台設幕,日夜帳,皆績錦也,樂部居之。晝則張宴奏樂,興至則解衣就歡,倦則眠,飲食俱任意。夜則息燭而酣樂,晝縱三千男女雜交。甚則盡減小燭,使男女各不相認,遇合交錯,以為快。而妹喜無所不至矣!伊尹聞之,而歎曰:「嗟乎!人道滅矣!」

  後人鐘伯敬吊之一俚律曰:

  夏桀為歡亦異哉,三千活肉一墳埋。
  孌童姣女交加合,兔穴鮫宮屈曲開。
  但把淫精澆粉髑,那能生氣上葭灰。
  南巢淒慘終身事,好是孤魂覓夜台。

  桀以甲申三月朔日入宮,四月朔日才一出,謂是只住得一日,不覺已一月矣。這一月中,夏國多少天變,桀皆不知。五星皆隕,又雨日並鬥,又雨血,又雨木冰,又平柱矢流。太史終古終日告變,不得見桀。三旬乃得一見,遂執天文圖占侯法以諫於桀曰:「古聖帝明王一日三朝,與賢善公卿議論政事,凡以養道德、遏邪萌也。今君王廢明入幽,男女交縱,澌滅人紀。人道既絕,天命必終。災變異常,亡無日矣!」

  桀大怒,不待其辭之畢,命武士擒綁,將殺之。朝士二人,史佐三人又陳言救古。桀曰:「此皆關龍逄、黃圖等惡黨慣造妖言者也。」

  命悉縛,將殺之。後人馮猶龍有口占笑之曰:

  善類常將惡黨看,正言卻道是妖言。
  賞罰是非如此用,哪愁天下不安全?

  其六人將殺,伊尹急進曰:「臣而得罪于君王,則誠當殺之。但太史所陳者之事,是天得罪于君王。君王看天,六人可緩死也。且往年君王殺黃、關等後,有許多變異,故君王莫若自為神聖之樂以解變,而寬六人之憂,以共回天。」

  桀怒解,乃釋六人。尹又救了六人。而是夜,太史終古乃挈其渾儀世籍與宗族,盡去夏,奔于商侯。桀聞之,反喜曰:「妖黨怕我去矣!」

  乃照常為樂不止。

  次年乙酉,地中群犬吠,夏日大霜,泰山走石立,伊洛竭。司土告變,桀曰:「此天地自然之事,何足為憂?」

  殺司土。瞿山地裂,司空告變,桀曰:「朕正嫌河道迂回,此地裂,是吾意也。」

  乃命役民夫五萬,率諸侯之民,因其裂鑿山而通於河。伊尹聞之曰:「噫!謂天地變不足畏矣,子又何居於此?」

  乃去。此第五就,有功頗多度,終不可為,而去歸亳就商侯。則終古先在亳矣。

  終古見商侯,泣訴:以為天命絕夏,君當救天下生民。商侯辭謝不敢當,而客尊終古于國。及伊尹歸,與終古密論天道。天下非桀黨,即皆不足有為者。可奉天者,惟商侯。遂默有吊伐之策矣!

  且說天下諸侯如何非桀黨,即皆不足有為者:不足為者是善的,桀黨是惡的。如豕韋四氏,自孔甲世來,已霸行天下。在桀之世,畏桀之力,只得與之為黨。而葛氏又新起,相與屢屢助桀凶淫,以威天下。天下諸侯畏桀,即畏伍氏。伍氏因以憑陵下國,無所不至。東方豕韋氏為霸,吞併小國,三十地,方九百里。甲士九萬,車九千乘。其餘東國雖未滅者,唯唯從命,朝聘惟謹。東方九夷,又相協助之。北方昆吾氏為霸,吞併小國,二十八地,方八百里。甲士八萬,車八千乘。其餘北國雖未滅者,唯唯從命,朝聘惟謹。西方顧氏為霸,吞併小國,二十地,方四百里。甲士四萬,車四千乘。其餘西國雖未滅者,唯唯從命,朝聘惟謹。

  西方諸戎亦從之。南方常氏為霸,吞併小國,二十二地,方五百里。甲士五萬,車五千乘。其餘南國未滅者,與諸蠻俱亦從命。中間桀自為霸。助之者葛氏為霸,吞小國,五地,方三百里。甲士三萬,車三千乘,餘小國從之。五霸者,桀之惡黨也。其眾小國諸侯,中有帝王之胄,神明之裔,聖賢之後,先代大臣之後,典夏後氏,懿親甥舅之國。初年自立,自來朝者至今也。有被摧滅吞併的,也有不能自立,喪國亡身的,也有不得已順從惡黨以免旦夕之命的。皆所謂不足有為者也。有稍能自立,不失和好,內能勉守其國的,則所謂善者不足有為也。到修德行仁自強的甚少。

  惟有極西方有邰之國,棄之後,姬氏公劉者,其先不窋,於羿浞之世失國,居戎。及今公劉能修後稷之業,民富心一,乃立國于豳之穀。今邠州三水是也。國既富強,為善自固,諸亂暴之國,不敢窺伺他。亦與中原遠絕,亦不朝桀,亦不畏霸,遂為後來周家之祖。此則遠國未能有為者也。其中國諸侯,能修德行仁,節用足國,仁民愛眾,不失朝桀之禮,盡事桀之道。卻不從惡,又不黨亂。不淩弱,亦不畏強。暴主無由加眾亂,亦不敢侵者,獨有商侯而已。

  且說商侯在這暴亂之世,何以能自立。商侯只是修德於己,行仁於民。民既一心,誰人敢犯?其所用賢才又多,伊尹以元聖而為師,萊朱以亞聖而為傳,慶輔、湟裡且以大賢而佐政,壽常、旬範以賢者而守職。凡所以勸農課桑,省耕省斂,富善恤窮者,無不盡道。國中家給人足。而君師、大夫之車馬、旌旗于戈樓櫓,從人衣甲亦無不精密。

  所以當時葛氏無道,橫行於中國,而獨不能行其令于商。如夜宮之需,商不應也,葛氏亦不敢來伐。商侯亦用宛法善辭之伊尹在夏,亦能宛轉於桀與三小,致不罪于商。初伊尹在華野中原,以天下為己任。及見桀之暴,諸侯之亂天下,蒼生之困苦,尹視之亦若切身之痛屙,恨不立拯起之。卻能前後經立夏朝十有餘年,而不激不露者,這叫做聖人,能為龍,亦能為蛇者也。後人余季岳贊之曰:

  昆岡既炎,玉石俱焚。
  百川皆沸,況乎千山。
  龍門既鑿,銀河道東。
  方舟莫挽,詎留飄蓬。
  彼決一泓,而灑萬頃。
  魚枯于池,烈者尤兢。
  倒流激石,晝夜怒號。
  即曰砥柱,何俾狂濤。
  是以聖人,不券不惡。
  不潔不怒,不平不鳴。

  善者不萃其形,奸者不獲其情,妒者不聞其聲。夫是以入於焰烈,濤狂不為異,而卒獲其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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