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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陳圓姬遺書諫藩邸 吳三桂易服祭明陵(2)


  大王既樹不世之勳,以開國元良為封藩開府,南面稱孤,榮亦極矣。乃大難甫平,猜嫌遽起,古人所謂「狡兔死,走狗烹,飛鳥盡,良弓藏」者,其在此乎?今大王如欲保功名,存富貴,自可自卸兵權,終老林下,寧受萬年之唾駡,猶得一日之安閒,此范蠡與大夫種之事,可為前車也。然或嫌疑未釋,則孤身遠引,其勢益危。

  大王苟不能低首下心,抑亦早為之計,遷延累日,噬臍之悔,豈複忍言。今大王唯溺于晏安,不知發奮,蕭牆之禍,將有不可勝言者。語曰:「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」,願大王勿河漢①妾言,此則大王死裡求生之機會也。伏唯大王圖之。
  【①河漢:不相信或忽視】

  ***

  書罷,喟然歎道:「古人稱美人為傾國傾城,實則人主自傾之,于美人何與?褒姒足以危周幽,而後妃反足以助文王。妾承大王之寵久矣,今幸早十年,若是不然,恐大王設有不韙,後世將以妾為口實矣。」

  言罷,淚如雨下。蓮兒再三撫慰。是夜圓圓遂歿。

  侍者奔告三桂,三桂聽得大悲,乘夜前往圓圓妝台,撫屍大哭道:「此天喪吾美人也。」

  旋命在商山寺旁營擇吉穴,為安葬圓圓,並徵集工役數百人,大興土木,真是壯麗堂皇,無美不備。或有言陳美人不應葬在寺旁者,三桂道:「陳愛姬生時每欲削髮為尼,孤欲以此遂其心志也。」

  經數月後,大工始成。後人有《題圓圓墓》曲,以紀其事。曲道:

  滇城山河勢泱泱,勝地尤推商山寺之旁。
  美人一死須吉穴,俾得歲時薦馨香。
  難得美人知大義,洞明種族與興亡。
  沐承恩寵深且厚,瀕死未嘗忘君王。
  君王太息美人死,伏屍痛哭淚不止。
  春猶未老紅顏盡,天胡先奪美人去。
  美人一去將何依,聊為美人營吉地。
  美人生小好修齋,擇穴無如商山寺。
  法鐃鐘鼓寺中聲,將為美人品超度。
  自古美人傷遲春,君王晏安猶不悟。
  唯此美人知愛君,況感君王恩寵遇。
  一死猶陳藥石言,猶冀君王一回顧。
  古雲傾國皆美人,唯此美人憂國步。
  君王為哀美人死,大興土木營墳墓。
  歲時俎豆須薦馨,特為美人彰異數。
  世遠年湮墓漸荒,但見晚煙迷古樹。
  我來憑弔欲欷歔,不堪回首商山路。

  自圓圓歿後,三桂後宮不下千人互謀爭寵,唯三桂獨寵蓮兒。且除蓮兒而外,更沒一人向三桂進諫一言者,故三桂唯留連酒色,日事笙歌,所有政事俱付之夏國相及馬寶。三桂又有二女,乃擇部下少年有謀勇者,招為東床。

  其長女許配郭壯圖,次女即配與胡國柱,故郭、胡二人,當時實與夏國相及馬寶同掌事權。一面催王屏藩、王輔臣速解戰馬,以備舉兵。三桂又借言籌邊,令夏、馬、郭、胡四人增募兵卒,大有待時而舉之勢。

  那三桂陽則放棄政事,陰則準備興兵,宮內唯蓮兒頗知一二。三桂並囑蓮兒道:「孤若有所謀,慎勿令福晉知之。以伊子猶在京中,朝廷已招為附馬,恐福晉以愛子之故,必阻孤所為,是誤孤大事也。」

  蓮兒領諾,皆不敢以三桂之心輕泄。故三桂以為自己所謀,除一二心腹年已無人得知。不提防,章京玉順早窺伺三桂舉動,已密奏京中。即京中自提議撤藩不果,早已特派使者赴滇偵察。

  那日三桂聽得朝廷派使者來滇,使者已抵貴州。吳三桂以為遣使到來的用意,只欲窺探自己的舉動,已令部下各員,如使臣到來,須周旋唯謹。不料朝廷之意,以遣使巡邊為名,若使臣只直至雲南,必啟三桂疑心,乃令使臣由貴州繞道,先行入川,然後由川入滇,複同時派出使臣多名,並巡各省,以掩三桂耳目。唯京中各大臣,以三桂直視雲南為己國,命官置吏不由朝廷,不久必然為變,不如令三桂移鎮別省,如三桂肯從,便無反心,倘三桂聞命不肯移鎮,便是反形已露,不可不防。朝廷亦以為然,時清康熙十一年也。

  唯三桂在滇蓄志反正已久,因目見舊部或老或亡,半歸凋盡,乃擇諸將子弟及四方賓客,凡資質穎悟者,都令學習黃石素書及武侯陣法,並於暇日,練騎射習準頭。一時少年之士,凡談兵說陣的不可勝數。所收士卒,又皆孫可望、李定國之舊部,皆耐戰健鬥,故兵力雄于一時。三桂並借安不忘危之說,日日令馬寶、夏國相、郭壯圖、胡國柱等訓練兵馬。那時所慮,只是糧餉不足。三桂早已招徠商賈,資以藩府資本,使廣通貿易,借興商之名,以實府庫。又以遼地產參,利盡東海,唯其餘藥材多出巴蜀,便嚴私彩之禁,以官監之,由官收其材而鬻之於市,犯者論死。於是滇川精華盡歸藩府。三桂那時已知國富兵強,唯以時日待人心思變。

  那一日,使臣已由四川入滇,三桂特令部下諸將往接,自己亦出郭相迎,陽作改容加禮,先迎使臣至館驛中。忽相連又聽得朝廷已特派使命,奉詔諭到來,新使將已到境。三桂聽得大疑,自忖:來使以巡邊為名已至滇省,如何又有一使到來,究是何故?一面與心腹將士相議,一面又發部下往迎新使,一同到了館驛中。新使開讀詔諭,三桂依然拱聽。詔道:

  平西王吳三桂,昔以闖、獻不靖,乞師入關,有功社稷。自是南征北剿,懋著勳勞,厥功尤偉。朝廷論功行賞,特封為平西親王。今西南既定,以該親王郁處滇中,實屬用違其長。唯國家藩籬,尤在東部,特以平西王吳三桂移鎮關東,並加世職,俾資鎮懾,以衛國家。該王任事向來忠奮,此次聞命,必能慷慨成行,以無負朝廷之委任。命到之日,宜凜遵,再膺懋賞。

  三桂接了詔諭,仍不動形色,即向新使說道:「此朝命也,安敢不遵?候部署各事,即奏報起程日期矣。」

  言罷而退,先留心腹部員款候兩使。三桂回藩府後,即召夏國相、馬寶商議此事。三桂道:「朝廷此舉,只欲調虎離山。孤遵命亦死,不遵命亦死。孤若死則卿亦難獨生也。為今日之計,只宜於死裡求生,諸卿計將安出?」

  馬寶道:「大王所以幸全者,只恃兵權,此大王所知也。大王若能以全滇之地,百萬之眾,甘受縛於人,請好自為之。如其不然,便當速謀自立。某等雖不才,當為大王效力,即肝腦塗地,方稱本心。」

  夏國相道:「此計已決,馬公不必再為此言,但不知人心何如耳。不如以詔諭發表,看人心如何,然後計較。」

  馬寶道:「人心若不以大王移鎮為慮,又當奈何?」

  夏國相道:「滇中官吏將弁為大王心腹者,十之八九,誰不唯大王之馬首是瞻?且與大王相依為命。今不過假此詔敕以震人心耳。」

  三桂道:「夏卿之言是也。凡謀大事,以人為主,趁人心奮激之際,何患所謀不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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