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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結勇將田畹獻歌姬 出重鎮吳襄留庶媳(3)


  田畹聽到這裡,以為圓圓本有點真情,但不得已,故亦不容愛惜,至此已有允肯割愛之意。但面對圓圓,終有些留戀。原來圓圓不特顏色嬌麗,雅擅詞曲,而且兼工書畫,尤通文翰,鎮日只與田畹檢理書吏。凡談論經典,滾滾不休,藩府裡皆呼為校書美人。後人以其向為歌伎,故校書之名,亦自此始。當時田畹以如此佳人,實古來所稱百美圖中所未有,如何捨得?故聽了圓圓之言,不覺長歎一聲,別了圓圓而去。時圓圓實慕吳三桂少年英雄,恨不得三桂再來求索。

  到了次日,吳三桂果然複又到藩府中來,田畹亦即接見。甫坐下,三桂即問及圓圓之事能否踐約。猶幸圓圓不在眼前,田畹不似昨夜的留戀。又知吳三桂之意不得不休,便慨然道:「將軍既如此眷愛,老夫也不敢吝惜。此女能侍將軍,當勝在老夫處,惟望將軍善視之。」

  吳三桂立即稱謝。田畹便令圓圓出來,隨三桂回去。圓圓心中大喜,惟故作愁容,緩步而去。田畹看了,又有些不舍之意。圓圓只向田畹一揖作辭,便行出門。吳三桂亦相繼而出。田畹只太息一聲,便回後堂去了。

  那時吳三桂自到京後,已召見過一次。及得了圓圓,頗少酬應。又見圓圓向在藩府居高堂,衣文繡,恐他到自己宅中不能如願,便使大營宮室,為安置圓圓,以娛其心志。自是京中皆知有田畹獻圓圓于吳三桂之事。早被大宗伯董其昌聽得,吃了一大驚。先為書切責田畹,以三桂地位與國丈不同,不應以美色易其心志。田畹回復董其昌,以並無有意獻圓圓于三桂,不過三桂苦來強索,實不由自己作主。董其昌因此反憾吳三桂,便為書責三桂。那書雲:

  聞將軍新得美姬,本該為將軍祝,然將軍誤矣。當將軍聯魁之日,國家慶為得人,故付以兵權,委以重鎮。朝廷視將軍者重,故其任將軍也專。將軍自鎮遼以來,威敵人而保畿輔,馴此以往,或能挽既倒之狂瀾,奠永安之磐石,未可知也。何將軍一旦不知自愛,要索田畹以爭一美妓。將軍自思,今日實臣子嗜聲歌戀美色之時耶?自厲王以褒姒而召烽火於驪山,項羽以虞姬而殞身命於垓下,蓋兒女情長,英雄氣短,是不得不為將軍慮也。夫圓圓一玉峰歌伎耳,以路柳牆花置諸麾下,適足為將軍辱。故田畹獻諸皇上,皇上猶以國家多事無暇及此聲歌,拒而弗受。況將軍受國家之重寄,伏願體朝廷宵衣旰食之心,籌保國安邦之略,載在史冊,流芳萬年。如其不然,將于堂堂鬚眉,漸消磨銳氣於情天色海之中,項羽前車,可為殷鑒。此固將軍之不幸,亦國家之隱憂也。請速舍圓圓,歸諸藩府,覺岸迷途,盡在今日。惟將軍熟思而審處之。

  吳三桂本來最信服董其昌的,故得書頗有悔意。惟欲舍不舍,仍不免躊躇。遂轉進裡面,對圓圓說道:「某愛卿固甚,積數年夢想才有今日,方死生共之。惟有良友,以兒女情長恐英雄氣短,多為某慮者。某欲將卿送回藩府,卿意若何?」

  圓圓大驚道:「此必恨將軍之得妾者,故作此言也。」

  吳三桂道:「卿言差矣。此大宗伯董其昌為某過慮,故馳書相諫,非恨某之得卿也。」

  圓圓道:「人莫不須內助。妾縱愚昧,豈便足以累將軍?妾以為得事將軍,實出天幸。今初進門,坐席未暖,並無失德,何便相棄?果不得已,妾亦何顏複進藩府之門?妾惟有一死而已。」

  說罷大哭。吳三桂即慰之道:「卿不必如此,某亦相戲耳,安忍棄卿?但董宗伯本愛我者,不知何以複他,須費躊躇耳。」

  圓圓道:「將軍深情已銘肺腑,倘獲見憐,妾代為作書便是。」

  吳三桂大喜道:「卿可謂秀外慧中,能補武夫所不及。」

  便令圓圓作書。圓圓即提筆寫道:

  來書勤勤懇懇,過為某慮,皆大君子始終愛人以德也。感激之下,竊有所言。蓋丈夫貴立志耳,以恒情律人,則坦途皆陷阱,將防不勝防也。自古建大功成大業者,多藉內助之賢。故太王好色,遂啟周基;齊桓有內嬖如夫人者六人,卒興齊國。晉文在外而叔隗齊姜從,無損於後來霸業。此何故耶?

  或以圓圓只一歌妓,未足與古來賢後妃夫人相倫比,然而梁氏紅玉,昔隸青樓,顧追隨韓王麾下,每為擊桴以助成戰績。縱圓圓仍或不足與紅玉比,然晝談書史,夜司文翰,其有功於鄙人者亦多矣。好色乃武夫小節,多情為英雄本色,本無足異。且聲色不能惑人,惟人自惑。重閨房而輕國家,某不敢為。是以鎮遼數年,皆國而忘家。誠以某本愚昧,猶蒙大君子以國士相許,所不敢不勉耳。敬誦來書,慚悚無狀,知懷廑念,謹作答言,以抒錦注。伏惟珍諒,並問起居。

  ***

  董其昌得書,知三桂無割捨圓圓之意,乃慨然長歎,向左右道:「函中語氣,全為圓圓庇護,必非吳三桂手筆,此或圓圓為之耳。蓋三桂對於老夫,常有敬畏之心,必不敢自稱好色為武夫小節也。言雖如此,久後必為其所誤也。」

  便為書告知吳襄,力言三桂不應索取圓圓,並言:「匈奴未滅,何以家為?」

  使吳襄誡飭三桂,使以國事為重。吳襄得書,即召吳三桂責道:「兒負國家重寄。當此國家多難之時,非臣子戀愛聲色之日。今人言嘖嘖,重煩大宗伯之憂,不可不誡。」

  吳三桂道:「兒實非索取圓圓,不過田國丈以此相贈,兒卻之不得耳。兒亦曾遣圓圓回去,惟圓圓不從。她且謂:此身得事英雄,斷不放過,願勉為奇女,以助兒功成名立。故不忍棄之。」

  吳襄聽得,疑信參半,便答道:「彼區區一個歌伎,吾不信有此奇志。今圓圓在何處?可使來見我,待為父以大義責之。如能允離吾兒,固是萬幸。如其不能,亦可以正言相勸,使真個勉為奇女,亦為不可。」

  吳三桂不敢抗,即與圓圓細商,使往見父親吳襄。當圓圓至時,方向吳襄行禮,吳襄一看,心中忖道:「怪不得楚莊王有言,世間尤物不宜在眼前。今窈窕若此,難怪吾兒之不忍棄之也。」

  便以正言切責圓圓。大意以三桂任大責重,當助他成立,使流芳千古,便是家門之幸。那圓圓本善於詞令,答話間大有條理,尤有志氣,吳襄反為大喜。但終慮三桂迷戀女色,致誤國事,乃留圓圓使與自己妻妾及子媳同居,不欲三桂攜帶至鎮。三桂無可如何,故雖至出京之日,猶徘徊不願赴鎮。正是:古聞重色能傾國,今為癡情願棄官。

  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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