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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戴布幘蕭銑納降 設祭壇黑闥興兵


  其時唐軍無不以一當十,弘不能抵擋,引眾渡水而走。孝恭內外夾攻,又遇江面狂風大作,戰艦將覆,梁兵已自驚慌。黃君漢率水軍從流頭截住,大殺一陣。梁兵墜水死者不可勝數。吳威、董晟各棄艦,渡小舡逃竄。士弘伏劍立於舡頭接戰。對岸李績一箭矢來,士弘翻身墜落水中。鄭世昌知無走路,亦跳落水中而死。孝恭此回得其降眾數萬餘,戰船四百艘,軍器、糧草無數。李績曰:「破竹之勢,不可失也。乘此勝兵,直下江陵,蕭銑已在目中矣。」

  孝恭然之,遂進兵,徑趨江陵,與諸將謀曰:「蕭銑閉守孤城,不足慮。倘外援迸集,何以禦之?」

  李靖曰:「請以奪得舟艦盡散流江中,可以阻外援之眾矣。」

  諸將皆曰:「士不惜命,破賊而得舟艦當濟吾用,奈何棄之以資賊?」

  靖曰:「蕭銑所屬最廣,南出嶺表,東距洞庭。今吾懸軍深入,若攻城未下,救兵四集,吾前後受敵,進退不得,雖有舟楫,何所用之?今棄舟艦,使蔽江而下,救兵見之,必謂江陵已破,未敢輕進,往來體視動靜。不旬月間,吾取之必矣。」

  諸將皆服其論。孝恭即將所獲戰艦散流江中。果是救兵見之,遲疑不進。孝恭因率三軍,急圍江陵。

  蕭銑慌聚文武商議。張繡曰:「外援一時不到,大王只得再遣將背城一戰,以待救兵。」

  蕭銑依其議,遣楚王鄭文秀、大將楊君茂,統領甲士三萬,迎敵唐軍。楊鄭即日領兵來與孝恭決戰。李靖曰:「梁軍若來,當出騎兵勝之。」

  孝恭使黃君漢、祖廷獻兩兵伏於後。李靖進兵與梁兵交戰。兩軍相遇,楊君茂挺槍躍馬,直奔李靖。李靖未及接戰,勒馬便走。梁兵一湧趕來。兩下伏兵齊起。楊君茂大驚,來回本陣。黃君漢趕上一刀,斬落馬下。鄭文秀引敗眾繞城而走。壕塹邊一將躍出,乃孝恭也,大叫:「賊將速降,免受快刀!」

  文秀見勢不支,遂下馬拜伏道旁乞降。孝恭盡收其眾,得甲士二萬人。乃下令進兵,薄城而營,布長圍守之。梁王見兵馬戰盡,內外阻絕,問計於眾臣。張繡曰:「事急矣!不如奔上党,投劉黑闥,複整兵來,恢復江陵未遲。」

  蕭銑沉吟不決。

  中書侍郎岑文本曰:「自古以來,無倚他國以稱王者。愚料唐軍征梁,不久必並黑闥。今大王勢敗國亡,投于黑闥,固已辱矣;久後黑闥複被所逐,大王再稱臣于唐,是兩番之辱也。今日之計,不若降唐為上。」

  蕭銑聞文本之言,謂群臣曰:「天不祚梁,不可複支矣。必待力屈而降,則百姓蒙患。奈何以我之故陷百姓于塗炭?值今城未拔,先出降,可免亂。諸人勿憂無君也。」

  乃令守埤者於城頂豎起降旗。軍民聞者皆慟哭。次日,蕭銑以太牢告于廟,帥官屬,著緦縗,戴布幘,開城詣孝恭軍門謝曰:「當死者,唯蕭銑耳。江陵軍民久遭兵革,肝腦塗地,誠可憫之。願將軍入城,禁勿暴掠,生靈之幸也。」

  孝恭大喜,即部大軍入城。不移時,諸將皆先爭走,欲掠金帛財物,取庫藏積聚。文本說孝恭曰:「江南之民遭隋虐政,重以戰爭不息,引領以望真主。是以蕭氏君、臣決計歸命,庶幾有所息肩。今若縱兵俘掠,士民失望。恐自此以南無複向化之心矣。」

  孝恭曰:「公不言,幾失此機也。」

  即下令禁止三軍,不得侵掠。諸將又言:「梁之將帥,有拒戰而死者,請籍沒其家,以賞將士。」

  李靖曰:「王者之師,吊人而伐有罪。彼其為主鬥死,乃忠臣也,豈可同於叛逆之科乎?今若降而籍其家,恐自荊門而南,聞者皆堅城據屯,必致死守,非計之善也。」

  孝恭拔劍在手曰:「敢有違吾令而妄殺一人者,夷其三族!強取民間一物者,定按軍法!」

  於是城中安堵,秋毫無犯。

  忽上流旌旗蔽日,殺氣沖天,直趨江陵而來。孝恭大驚。移時,人報:「蕭銑救兵至,且十余萬。聞銑已降,各按甲送款。」

  軍中始安。由是南方州縣聞之,皆望風歸附。周法明、丘安知江陵已失,亦舉城降。孝恭既平定江南,下令班師,將一應府庫錢糧及民籍戶口,俱帶歸京師。蕭銑護送至長安,朝見高祖,稱臣畢,高祖責之曰:「君以何功,得僭稱王號,有阻寡人聲教?」

  銑曰:「隋失其鹿,英雄競逐,銑無天命,故為陛下所擒,猶田橫南面,豈負漢哉?」

  高祖怒其不屈,下詔斬於都市。後人有詩斷曰:

  隋綱已墜虎爭時,高祖關中建義旗。
  每惜君臣徒草創,偏憐兵革苦瘡痍。
  投降軹道甘心辱,梟首長安噬臍遲。
  霸業荒涼城郭異,夕陽殘角起高陴。

  範氏曰:蕭銑故梁子孫,因隋之亂,保據荊、楚,欲複先業,非唐之叛臣也。唐師伐之,銑又以百姓之故,不忍固守而降。然則唐初割據之主,銑最無罪。高祖誅之,淫刑甚矣!

  按:蕭銑,後樑宣帝曾孫也。祖崖開皇初叛隋降陳。陳亡,文帝誅之。銑少貧,傭書事母,有孝聞。煬帝以外戚封為羅川令。大業十三年,岳州校尉董景珍、雷世猛等九人謀叛隋,推銑為主。銑因據江陵而都,自稱梁王,僭國至滅,凡五年。死年三十九歲。

  唐主既斬蕭銑,遣人將首級傳示各處。初,銑遣大將劉泊攻襲嶺表,得五十餘城。尚未還國,聽的銑敗已死,以所得城來降。有桂州總管李襲,亦帥部下投降,凡得九十六州,戶口六十余萬,嶺表悉平。加封孝恭為荊州總管,李靖為上柱國。其餘將校,各依次封賞。特議發兵征劉黑闥。眾臣奏曰:「將士初回,傷痕未滿,陛下且待秋高馬肥,議征進未遲。」

  李靖曰:「臣有一計,使黑闥自致麾下。不勞張弓只箭也。」

  高祖曰:「計將安出?」

  靖曰:「黑闥一勇之夫,所恃者部下驍銳也。陛下遣使召之,各封以高爵,其眾皆散,則黑闥必成擒矣。」

  唐主依其計。即遣使來召範願。范願與眾人王伏寶、董康買、曹湛、高雅賢等議曰:「王世充舉洛陽而降,驍將楊公卿、單雄信之徒皆夷滅之。今召吾等,若西入關中,必無全理。且夏主曾有德于唐,昔擒淮安王同安公主皆厚遣還之。今唐得夏主,即見加害。我等尚存餘生,不能與主復仇,無以見天下義士也。」

  於是斬其使,與黑闥商議起兵。是時建德之眾稍歸,兵勢浸盛。黑闥乃設壇漳南祭建德,告以舉兵意,自稱大將軍,進攻曆亭。

  曆亭守將王行敏,引兵出戰,遙望黑闥人馬浩浩蕩蕩而來。兩陣對圓,行敏出門旗下,責黑闥曰:「天下英雄懾服,公何獨叛耶?」

  黑闥曰:「夏主無罪見殺,吾等願為之報仇也。」

  行敏大怒,拍馬舞刀,直殺過來。黑闥舉槍來迎。二人戰上二十合,不分勝負。範願揮動本部,沖入唐陣。行敏眾寡不敵,恐後軍有失,撥回馬而走。黑闥乘勢掩擊,行敏走入寨壘,閉營而守。三軍正解甲傳飧,略不設備。忽黑闥人馬掩至,喊聲大振,矢如飛蝟,唐兵慌亂逃竄,射死者不計其數。行敏跑馬來奔城下,坐下馬倒,被賊眾一齊捉住。黑闥攻入曆亭,綁縛行敏來見,立而不跪。黑闥曰:「君若委心歸降,不失封侯之位。」

  行敏怒曰:「吾乃大唐臣子,不能為主守封土,寧降賊乎!」

  範願曰:「留之無益。不如殺之。」

  黑闥下令推出斬訖。行敏臨刑,西向跪曰:「臣之忠,唯陛下知之!」

  言罷,引頸受刑。宋賢有詩贊雲:氣節重爭日月光,臨刑慷慨豈歸降?鐵心一片編難盡,名在人間草木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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