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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陳水戲燈火澈禦沼 步月光鹿影驚帝座(3)


  自萬歲嗣守元符,休臨大器,聖神獨斷,規諫弗從,自發睿謀,不容人獻。大興西苑,兩至遼東,開元益之市,傷有用之財。龍舟逾於千艭,宮闕遍於天下,兵甲常役百萬,士民窮乎山谷。征遼者百不存十,死葬者十無一人;帑藏全虛,穀粟湧貴,乘輿四出,行幸無時。兵人侍從,常役數十萬;遂令四方失望,天下為墟。方今有家之村,寥寥可數;有人之家,寂寂無多。子弟死於兵役,老弱困於泥土;屍積如嶽,餓殍盈郊。狗彘厭人之肉,鳥鳶食人之余,臭聞千里,骨積高原,血膏草野,狐兔盡肥。陰風吹無人之墟,野鬼哭寒革之下。目斷平野,千里無煙;萬民剝落,莫保朝昏。孤苦何多,饑荒尤甚!

  亂離方始,生死孰知;仁主愛人,一何至此!陛下素性剛毅,誰敢上諫?或有鯁臣,又令賜死。臣下相顧鉗結,以自保全,雖龍逢複生,比干再世,安敢議奏。左右近侍,凡阿諛順旨,迎合帝意者,皆逢富貴,萬歲過惡,從何可聞?方今盜賊如麻,兵戈擾攘;社稷危于春雪,江山險于夏冰。生民已入塗炭,官吏盡懷異心。萬歲試思,世事至此,若何為計?雖有子房妙算,諸葛奇謀,亦難救金甌於已破也!近聞欲幸永嘉,不過少延歲月,非有恢復大計,當時南巡北狩之神武威嚴,一何銷鑠至此!

  萬歲雖欲發憤修德,加意愛民,然大勢已去,時不再來。所謂巨廈之傾,一木不能支,洪河巳決,掬壤不能救。臣本遠人,不知忌諱,事已至此,安忍不言。臣今不死,後必死兵,敢獻此書,延頸待盡。伏乞聖明採擇,臣不勝生死榮幸之至!」

  煬帝看完了奏摺,便說道:「你的話雖有理,但自古安有不亡之國,不死之主?」

  王義聽了,忍不住大哭起來,說道:「萬歲時至今日,猶欲文過飾非;萬歲常說當誇三皇,超五帝,視商周,使萬世不可及。看今日時勢,車輦尚不能回,還說什麼富國強兵的話?」

  煬帝到此時,也撐不住流下淚來,說道:「汝真是忠臣,說話如此剴切,朕悔不早聽汝之言也!」

  王義說道:「臣昔不言,誠戀主也,今既奏明,死又何憾?願以此身報萬歲數年知遇之恩!天下方亂,願萬歲努力自愛,勿以臣為念。」

  說罷,磕一個頭,涕泣辭出。煬帝認他是悲傷感恩之意,也不在心意中。不料到了午後,忽有幾個內相匆匆來報道:「王義在自己屋中大哭一場,自刎死了。」

  煬帝聽了,頓足流淚道:「有這等事,是朕負王義了!」

  蕭後在一旁勸道:「王義既死,悲傷亦無益。」

  煬帝說道:「朕看滿朝臣子,皆高爵厚祿,曾無一人能如王義之以死諫,豈不可恨,豈不可惜!」

  便傳旨命厚葬王義。

  從此煬帝在宮中每想起王義,總是鬱鬱不樂。蕭後百般指使宮女歌舞,美人勸酒,在十分熱鬧的時候,煬帝總是長籲短歎的不快樂。袁寶兒在一旁勸解道:「如此年月,終日為歡,尚恐不足,況乃戚戚乎?」

  一句話點醒了煬帝,便又高興起來。

  命眾宮女日夜歌舞作樂,自己拉住幾個寵愛的夫人、美人飲酒作樂,片刻不許離開左右。傳旨一切國事,不許瀆奏,如有報兩京消息者斬。從此迷樓裡的人,終日戲笑歌舞,如癡如狂,所有外邊烽火,遍地刀兵,他們都置之不理。煬帝更是徹夜歡樂,不到天明,不肯休息,弄成白晝高睡,夜半笙歌。越是夜深,煬帝越愛到各處去遊玩。

  這時初春天氣,秦夫人院中梅花盛開,煬帝說月下看梅,更添韻致。傳旨黃昏後在梅花樹下開宴,煬帝披著重裘,帶著十六院夫人,和眾美人赴宴去。只見一輪寒月,映著花光人面,倍覺清豔。煬帝坐下,吃過幾巡酒菜,命薛冶兒在月下舞一回劍,袁寶兒當筵唱一折歌,煬帝乘著酒興,拉著秦夫人出席步月去。煬帝近日胸中煩悶,常愛離開眾人,到清靜無人的地方去走走。

  秦夫人也知道煬帝的意思,便也扶著煬帝,兩人靜悄悄地在月下走去,踱過梅花林,是一片空地,天上一輪皓月,正照當頭;煬帝贊聲好月色!吩咐秦夫人在一株梅花樹下的石上坐著候著他,自己慢慢地向空地上踱去。他腳下走著,一面抬頭望著天上的月兒,不期走到一叢荊棘面前。

  那荊棘忽地索索抖動起來,接著跳出一頭長頸子的巨物來。煬帝原是心血淘虛的人,只叫得一聲哎喲,急轉身逃去,踉踉蹌蹌地逃到秦夫人跟前。秦夫人看煬帝嚇得面貌失色,衣冠斜散,忙上去抱住問時,煬帝氣喘吁吁地指著身後說道:「怪物!怪物!」

  秦夫人是女流輩,有什麼膽識的。一聽說怪物,早已嚇得兩腳打戰,軟綿綿的一步也行不得了。幸得有許多宮女太監,奉著蕭後追蹤尋來,把煬帝接回院去。一面命太監拿著兵器,去追捉怪物!

  誰知眾人在月光地下,空鬧了一大場,也不見什麼妖怪,只有幾頭長頸花鹿,在月光下吃著草遊玩著,大家回來複旨。煬帝才知道月下所見的便是長頸花鹿,但這一驚也不小,從此一連臥床七八日不起身,待起得身來,也十分膽小,冷靜所在,卻不敢獨自行走。

  這迷樓宮殿,建造得十分廣大,雖有三五千宮女,和許多太監住在裡面,但這宮女和太監,都是陰性的人,膽原是十分小的。自從那夜煬帝在月下受驚以後,便大家疑神疑鬼,有的說在冷宮裡看見妖魔;有的說在長巷中遇到鬼怪。一人傳十,十人傳百,頓時傳遍宮廷,說得人人心驚,個個膽戰。

  這宮院中閒空的屋子,原是很多,一到天黑,大家便不敢向空屋中走去,那冷靜的地方,越覺冷靜;荒涼的所在,越覺荒涼。大好樓臺,任令狐鼠跳樑,一到夜間,空屋中的狐鼠,成群結黨地啼嘶跳擲,徹夜不休,給那班宮女太監聽得了,更加說得活靈活現,神鬼出沒。

  傳到煬帝耳中,他雖不信有鬼怪之事,但一想到皇室正在危急之秋,宮殿中因近來玉輦不常臨幸,那荒涼的院落,越是多了,深怕有刺客大盜,乘此躲在冷宮裡,做出兇惡事體來。煬帝想到這裡,真有些不寒而慄,便把這意思和蕭後說知。蕭後便勸煬帝,把御林軍調進宮來,在冷落的宮院中,分班駐紮,又可以防得盜賊,又杜絕了眾人的謠言。煬帝聽了蕭後的話,便連稱好主意!

  次日傳旨喚屯衛將軍宇文化及進宮,這宇文化及,便是宇文士及的哥哥,士及是煬帝的女婿,尚南陽公主的,化及和士及弟兄兩人常在宮中走動;煬帝和家人父子一般看待。化及在朝供職;也十分忠順。煬帝因信託他,便把御林軍歸化及統帶,隨駕到江都來,保護皇室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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