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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剪綵成花奏夫人弄巧 望輦結怨侯家女投環(2)


  再看水面上時,那花瓣還是不斷地浮著下來。煬帝說:「如今仲冬天氣,何處來這鮮豔的桃花?看來朕今日遇了仙子,這長溪正變作武陵桃源呢!」

  說著便把這小艇一槳一槳地沿著長溪依著花瓣的來路追尋上去。繞過幾曲水灣,穿出一架小橋,只見上流頭一個美人蹲在石埠上,伸著玉也似的手,在水面上把桃花瓣兒一瓣一瓣地放著。只見她穿著紫絹衫子,白練裙子,低垂粉頸,斜攏雲環,卻認不出是什麼人。直待小艇子搖近石埠,那美人抬起頭來,煬帝才認得是妥娘。那妥娘年紀最小,煬帝最愛她有幾分嬌憨性情。

  她見了煬帝便拍著手笑說道:「這番劉郎卻被賤婢子誘出桃源來了!」

  煬帝見了妥娘,心中轉覺歡喜;便離了小艇,走上岸來,拉住妥娘的手說道:「你這小妮子,卻在這裡作乖弄巧!」

  妥娘說道:「陛下在清修院裡一共住六七天,丟得眾夫人冷清清的,好似失了魂魄。大家滿意闖進清修院裡找尋陛下,又怕觸犯了陛下的清趣,因此賤婢想出這放桃花瓣兒勾引陛下出來的法兒。這條溪水正通著清修院,陛下又是一個多情人,妾在上流頭放著桃花瓣兒,從清修院門前流過,陛下見了,怕不是沿溪尋來。如今果然被賤妾把個陛下哄出來了!」

  煬帝問:「眾夫人現在何處?」

  妥娘用手指點著前面說:「眾夫人正在勝棋樓守候著陛下呢。」

  說著,果然見花團錦簇的十五位夫人,從堤上迎接過來。她們見了煬帝,齊說:「陛下快樂,卻忘了賤妾們冷清清地難守。」

  說著,粉臉上都有怨恨之色。煬帝笑著,一一和夫人拉著手說道:「朕偶爾避幾天靜,又勞諸位夫人想念;如今朕便伴著眾夫人盡一日之歡。」

  說著,大家把個煬帝簇擁到勝棋樓去,傳上筵席,歌舞暢飲起來。飲酒中間,煬帝又問妥娘:「在這寒冷天氣,那鮮豔的桃花片兒,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?」

  妥娘便奏說:「這是三月間從樹上落下來的。妾閒時拿它收起來,密藏在蠟丸裡。當時原也無心收著的,不期留到如今仲冬天氣,還是不變顏色的。」

  煬帝見她小小年紀,如此乖巧,越覺可愛,當夜又便在妥娘院子裡留幸。

  煬帝從此便留住在西苑裡,終日和一班夫人宮女追逐歡笑。好似狂蜂浪蝶一般,不管黃昏白日,花前月下,遇著巧便和妃嬪戲耍一回。那班美人見煬帝愛好風流,便想盡許多法子去引誘著。這煬帝又生成下流性格,專一愛和宮女在花前柳下偷香竊玉;倘然正正派派講究床笫之歡,他又轉覺得索然夫味。

  因此,那妥娘、貴兒、杳娘、俊娥一班有姿色的妃嬪,又故意打扮得和宮女模樣,在花明柳暗的地方,掩掩藏藏;被著風流天子撞見了,便上前拉住,做出許多風流故事來。後來又因煬帝認識她們的臉面,便個個拿輕綃遮著頭臉。一時宮裡上上下下的宮娥彩女,上至妃擯媵嬙,越是在燈昏月下的時候,越個個披著顏色嬌豔的輕紗,在各處回廊曲院裡,嫋娜微步。遠遠望去,宛似月裡嫦娥,洛水仙女,隱隱綽綽的煞是動人。

  煬帝見了,叫他如何忍得住;便不管蠢的俏的美的醜的,但是遇到的便有煙緣。因此合一座西苑裡的宮女,都深沾了皇帝的雨露恩情。做隋煬帝的宮女的,有這許多好處。那外面百姓人家,凡有女兒略長得平頭整臉些的,都巴不得把他女兒送進宮來。這位天子,性格又風流,心腸又溫柔,凡是做宮女的,從不曾受過皇帝的責駡;倘然一得了皇帝的寵倖,做她父兄的,少不得封侯的封侯,拜相的拜相。有這許多便宜之處。

  那管理挑選宮女的宦官,名叫許廷輔。這許廷輔,他經手挑選宮女的遭數兒也多了,卻是一個貪財的太監。有那貪圖女兒富貴,願送女兒聽選的,他卻百般挑剔,不給她人選。非得那父兄拿上千上萬的銀錢去孝敬他,他才給你掛上一個名兒。

  有那種世家大族,捨不得把女兒斷送在宮廷裡的,他卻又百般敲詐,坐名指索;一面在煬帝跟前誑奏,說某家女兒長得如何美貌,那父兄急了,又非得拿出上千上萬的銀錢去買囑他,才給你在冊子上除了名。凡是在冊子上掛上名字的,他如數拉進後宮去鎖閉起來。到這時,那班做宮女的,又非錢不行。煬帝又生成厭舊喜新的脾氣,一個上好閨女,給他玩上幾次,若沒有特別動人之處,或特別歌舞的技能,他便丟在腦後,又玩別個去了。雖說三千粉黛,像這樣走馬看花地玩著,不多幾天,便又厭了。吩咐許廷輔,向後宮去挑選一班新的來。

  那許廷輔到了後宮,便作威作福。那宮女有銀錢首飾拿去孝敬他的,便選你進宮;你若沒孝敬,他便看著你關到頭髮雪也似白,也不給你選進去。任你有西施、王嬙一般的才貌,他也束置高閣。

  因為太監弄權,便活活逼死了一個絕色佳人。這佳人原是侯氏女兒,自幼兒長得天姿國色,又是絕頂聰明,在八歲上便懂得吟詩作賦。她雖生長在貧寒門戶,卻也是詩禮世家。當時便有許多名門豪宅,前來求婚,這侯女自己仗著才貌雙全,便等閒不拿那班公子王孫看在眼睛裡。因此一誤再誤,直到許太監來挑選美女,未曾到這地方,便聽得遠近沸沸揚揚地傳說侯家的女兒,長得如何美麗,如何有才情。

  這許太監便慕名而往,一文孝敬也不要,把這侯女選進後宮去。在許太監的心意,如此好意相待,你便當曲意逢迎。凡是選進後宮來的,見了許太監,便百般獻媚,十分相親。那班脂粉嬌娃,終日圍定了許太監,口口聲聲喚著爹爹,說說笑笑,歌歌舞舞,替許太監解悶兒。

  這許廷輔又揀那絕色的,左擁右抱,雖不能真個銷魂,卻也算得偷香竊玉。那班女兒又逢時逢節的做些針線,或是鞋兒帽兒,袋兒帶兒,孝敬給爹爹;也有把自己耳朵上掛的珠環,臂上套的金釧,卸下來送給爹爹的。那許廷輔得了女孩兒許多好處,少不得要把她們早早選進宮去,早沾雨露之恩。

  獨有這侯家女,卻生成端莊性格,全不露半點輕狂。她見了許太監,也不肯獻媚兒,也沒有孝敬。她住在後宮,靜悄悄的一個人,點一爐好香,詠幾首好詩。一任那班女伴賣盡輕狂,她卻兀自孤高獨賞。有時這許太監有意拿說話去兜搭她,她總給你個不理不睬。

  自來有色的女子,和有才的男子,一般寧為玉碎,毋為瓦全。在侯女心想,自己長成這閉月羞花的容貌,任你是風流的天子,好色的皇帝,見了俺管叫你死心塌地,寵擅專房。到那時待俺放些手段出來,雖不願做吳宮的西子,也做一個漢家的飛燕,做一個千古留名的美人。她存了這個心意兒,因此從不肯屈志求人。誰知這許廷輔也十分刻毒,他見侯女如此孤高,便給你個老不人選;年年寂寞,歲歲淒涼。

  這侯女自從十五歲選人後宮來,一住三載,從未見過天子一面。她終日宵是點香獨坐,終宵只是掩淚孤吟。雖說裝成粉白黛綠,畢竟也無人去常識她的國色天香,雖說打點得帳暖衾溫,卻依舊是獨宿孤眠。挨了黃昏,又是長夜;才送春花,又聽秋雨。挨盡了淒清,受盡了寂寞。在晴天朗月,還勉強支持得過去,遇到淒風苦雨的時候,真令人腸斷魂銷。在白晝猶可度過,一到五更夢醒的時候,想起自己的身世,真是一淚千行。

  侯女在起初的時候,還因愛惜自己的容顏,調脂弄粉,耐著性兒守著,只指望一朝選進宮去,說不定有一時的遇合。誰知日月如流,一年一年過去,竟是杳無消息,也便不免對花彈淚,對月長歎。有時雖有幾個同行姊妹前來勸慰著,無奈愁人和愁人,越說越是傷心,因此她暗暗地也玉減香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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