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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幸迷樓何稠獻車 賣荔枝二仙警帝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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詞曰: 拭淚問造物,造物一何乖!盡道禍淫福善,暗裡有安排。請看獨夫殘暴,為什刀兵水火,只作小民災!慘血終日瀝,勞骨何時埋! 歌擊壤,遊鼓腹,安在哉?無情土木,不知磨碎幾多骸!謾道江山將破,樓上清歌妙舞,猶自醉金釵。天意已如此,世事不勝哀。 ——調寄《水調歌頭》 話說封德彝領了催督錢糧旨意,便日日發文書到天下各郡縣去催調。你想天下能有多少錢糧?怎禁得數年之內,這裡起宮,那裡蓋殿,東京才成,又造西苑;長城剛了,又動河工;又兼開市征遼,也不知費過多少錢財!便有神輸鬼運,也不夠這樣耗散。就能點石成金,也不禁這般潑撒。況這些小民出產有限,供給自家身口,尚且艱難,怎當得千苛百斂、無了無休!有的時節,雖然捨不得,還要保全性命,只得剜心割肝拿了出去,到後來沒的時節,好也是死,歹也是死,便持著性命去為盜為賊。 此時天下已十分窮困,怎禁得又興大工!故這些窮百姓,沒法支撐,只得三五成群,相聚為盜。這裡一起,那裡一陣,漸漸聚集起來,小盜遂成大盜。中間少不得有幾個亂世英雄豪傑。故竇建德在漳南作亂,李密在洛陽猖狂;瓦崗寨有翟讓聚義,山後有劉武周稱雄。盜賊紛紛蜂起,煬帝全然不知,終日還只是嚴旨催造宮室。正是: 民已歸淵久,君猶為獺驅。 不然千萬世,何以只須臾。 按下百姓紛紛為盜不題。且說項升在宮苑東邊,選了一塊高敞之地,終日命工調匠,照著圖樣細細的起造。只因宮室要造得精美,裡邊的逶迤轉折處多,工程浩繁,把一個府庫都調得乾乾淨淨,天下的骨髓都刮完了。整整興了一年工役,方才製造得完。雖然費了錢糧,卻也造得精工華美,窮極天下之巧。外邊遠望,只見樓閣高低相映,畫棟與飛甍,隱隱勾連。或斜露出幾曲朱爛,或微窺見一帶繡幕,珠玉的光氣,映著日色,都漾成五彩。乍看見,只道是大海中蜃氣結成,決不信人間有此。到了裡邊,一發稀奇,正殿上花榱繡桷,不要說起。轉進去到了樓上,只見幽房秘室,就如花朵一般,令人應接不暇,前遮後映,各有一種情趣。這裡花木扶疏,那裡簾櫳掩映。轉過去,只有幾曲畫欄,依依約約,折轉來,早斜露出一道回廊。走一步,便別是一天;轉轉眼,就另開一面。前軒一轉,忽不覺就到了後院。 果然逶迤曲折,有愈入愈奇之妙。況又黃金作柱,碧玉為欄,瑤階瓊戶,珠牖瑣窗,富麗無比;千門萬戶,回合相通。人若是錯走進去,就轉一日,也莫想認得出來。真個是天上少,世間稀,古今沒有。有詩為證: 天子行宮幽且奇,瑣窗繡戶壓雕帷。 香風曲曲吹難到,碧月深深照不知。 魂縱未銷應斷續,夢雖有主亦逶迤。 君王盡日貪歡耍,行過回廓也自疑。 項升製造完了,忙請煬帝親臨。煬帝車駕一路行來,遙望見形勢新奇,縹緲間就像神仙洞府一般,十分幽異,一片遊魂,先引得悠悠蕩蕩。及到了裡面,見錦遮秀映,萬折千回。幽房與邃室婉轉相通,一步步皆有花迎柳引之妙。煬帝遊賞了半日,只見這裡一派洞天,那裡一片福地,竟不知身在何處,直喜得他七顛八倒,不知著落。因對項升說道:「你如何有這等巧心,真可奪天地造化之工矣!」 項升道:「還有許多秘密之處,萬歲尚未曾遊到。」 煬帝道:「卻在哪裡?」 項升又將煬帝引了入去,左一穿,右一折,又不知有多少幽奇去處。 到了一處,分明水窮山盡,不知怎麼一曲,又有許多妙境,煬帝大喜道:「此樓曲折之妙,不要說世人到此沉冥不知,就使真仙來遊,亦當自迷也。可取一名,就叫做『迷樓』。」 隨叫項升領眾宮人,細細地記認了來蹤去跡,又叫左右傳旨吏部,賜項升五品官職,又叫太監到內庫支絹一千匹,賞與項升。項升謝恩,歡喜辭出。 煬帝這一日竟不還宮,就自在迷樓中住了。隨詔吳絳仙、袁寶兒一班美人來承應,又發詔選良家十二三歲的幼女三千,到迷宮充作宮女。又在樓殿上鋪了四副寶帳,都是象床雕枕,繡褥錦茵,百般奇異服飾。在內又起四個美名,第一帳叫做散春愁,第二帳叫做醉忘歸,第三帳叫做夜酣香,第四帳叫做延秋月。不分日夜,與眾美人逞淫縱欲,只除了吃酒,其餘無一時一刻不在四帳中受用。又叫宮女,將上好的水沉香、龍涎餅,四角上燒將起來,煙氣霏霏,使外邊望著就像雲霧氤氳之狀。煬帝常笑說道:「便是瑤池瓊島、神仙境界,料也不能過此。」 不多時,幼女三千俱已選到。煬帝看了,就都是些乳鶯雛燕,嫩柳新花,滿心歡喜。都叫她穿上輕羅薄紗,打扮得嫋嫋婷婷,就如仙子一般,分散于幽房秘室之內,叫她焚香煮茗,伺候聖駕,不時遊幸。正是: 深宮幽邃日迷春,已覺風光萃此身。 尚有遊魂銷未盡,重教選入斷魂人。 煬帝自得三千幼女,欲心愈蕩,便日日到各幽房去玩耍,快不可言。只恨這幽秘去處,都是逶逶迤迤,曲曲折折,穿花拂柳的徑路,或上或下,或高或低,乘不得車,坐不得輦,抬不得肩輿,都要自家走來走去。煬帝日夜遊幸,雖然快樂,也未免行走費力,然沒法奈何,也只得罷了。誰知名利之下,偏有許多逢迎獻媚之人。只因項升造迷樓,便做了美官,早又打動了一個人的利心。 這人姓何名稠,原是獻禦女車與煬帝的何安的兄弟。因打聽得煬帝宮中游幸,只是步行,他便弄聰明、逞奇巧,制了一個轉關車兒來獻。這車兒下面,用滾圓的輪子,左右暗藏消息,可以上,可以下,登樓轉閣都如平地一般,轉彎抹角一一皆如人意,毫無滯澀之弊。又不甚大,一人坐在上面,緊緊簇簇,外邊的輪軌,一些也不招風惹草。又極輕便,只消一個人推了,便可到處去遊幸。又制得精工富麗,都用金玉珠翠綴飾在上面,其實是一件鬼斧神工的妙物。正是: 莫道天工巧,人心有鬼神。 謾愁宮徑曲,請上轉關輪。 何稠製成了,忙推到迷樓來獻與煬帝。煬帝見了大喜,隨坐在上面叫了一個內相推著試看,果然快便如風。左彎右轉,全不消費人氣力,上樓下樓比行走還快三分,煬帝喜之不勝。隨叫何稠說道:「朕造這迷樓,幽奇深邃,十分可愛。只苦於行走艱難,今得此車,可以任意逍遙,皆汝之功也。」 因問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 何稠奏道:「微臣叫做何稠。」 煬帝猛想起說道:「朕向日初幸江都,有一個何安,曾獻一駕禦女車,此人可是一家?」 何稠說道:「就是臣親兄。」 煬帝道:「原來就是弟兄,難怪此車造得巧妙。」 何稠奏道:「向日臣兄所進禦女車,取其寬大。只好途中禦女,若要宮幃中用,還不見妙。容臣再另造一駕上用。」 煬帝歡喜道:「但凡巧妙的,都制了獻來,朕自當重賞。」 隨叫左右先取千金賜與何稠,俟禦女車來,再加官職。何稠謝恩而去不題。 卻說煬帝有了轉關車,便叫一個小內相推了,終日在迷樓中行樂,就像嫩柳中一個黃鸝穿梭來往,也不知幾時為日,也不知幾時為夜,經旬履月,只是昏昏沉沉與眾美人宮女淫蕩取樂。一日,煬帝因請蕭後賞花,多飲了幾杯,醉後又被淫事傷了,次日忽然病起酒來;一個頭就像有幾十斤重的一般,再也抬不起來。心下只是泛泛要嘔吐,睡在床上,十分難過。正是: 吟詩快活愁,害酒風流病。 莫言今日苦,昨夜卻高興。 煬帝苦不過,忙叫袁寶兒將迎輦花拿了來聞,指望醒酒。誰知脾胃被酒淘壞,又兼淫欲過度,精神疲憊,支持不起。花的氣力淺薄,如何解得滿肚皮爛糟丘,正所謂一杯水救不得車薪之火。煬帝將花拿到鼻子上,聞了又聞,嗅了又嗅,全然沒些應驗。弄了一會,轉覺噁心上來,只得把花丟去,依然睡倒。只睡到晌午時,忽思想閩中的鮮荔枝吃,隨叫近侍去尋。近侍奏道:「這江都地方,去閩中二千餘裡,如何一時能有?」 煬帝道:「你只傳旨去尋,江都乃繁華之處,或者民間也有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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