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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虞世南詔題詩 王令言知不返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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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曰: 彼蒼萬事有安排,不必憂疑不必猜。 曼倩冷譏皆贅語,長沙熱淚亦空哀。 苑中風景猶相待,殿上絲紛尚欲裁。 不料琵琶泄天意,被人看破不歸來。 卻說煬帝准了宇文達的奏議,遂以征遼為名,游幸江都為實。一面差人催選殿腳女,一面命翰林院官草征遼詔書,各官領旨而去。煬帝退回後宮,與蕭後查點帶去的宮女。宮中查點完了,又到西苑來查點。只等殿腳女一到,便要起身。次日翰林院官草成征遼詔書,先來呈稿。煬帝看了,不甚中意,發下去重作。翰林院官一連更改了幾遍,便不中煬帝之意。煬帝心中不悅,因說道:「翰林院許多官員,就沒個出類的才人,作一道好詔書,震壓華夷!」 遂帶了袁寶兒自到觀文殿來,要禦制一篇,誇耀臣下。誰想看時容易,作時卻難。煬帝拿起筆來,左思右想,再寫不下去。思想了一歇,剛寫得三四行,拿起看時,卻也平常,不見有新奇警句,心下十分焦躁。遂把筆放下,立起身來四下裡團團走著思想。 袁寶兒在旁邊看了,微微笑道:「陛下又不是詞臣,又不是史官,何必如此費心?」 煬帝道:「非朕要自家費心,怎奈翰林這些官員,就沒有一個有真才學的,能當此任。」 袁寶兒道:「翰林院既負虛名,或者散官中倒有。」 煬帝道:「若要有,除非在古人中去尋。」 遂將手到書架上要翻古人的文集來看,不期信手抽出一本,卻不是古人,就是當今秘書郎虞世南的文集。煬帝見了,又驚又喜道:「幾乎忘了此人。」 袁寶兒道:「此人是誰?」 煬帝道:「此人乃越州余姚人,就是翰林院學士虞世基的兄弟,叫做虞世南,現任秘書郎之職。此人大有才學,這本文集,就是他的著作。只因他為人不肯隨和,故此數年來,並不曾升遷美任。今日這道詔書須宣他來面試一番。」 隨叫兩個小黃門去宣虞世南,立等西苑見駕。黃門去不多時,隨將虞世南宣至。原來虞世南生得風流儒雅,為人沉靜寡欲。自小幾無書不讀,又且記性超人,但讀過的書便終身不忘,下筆才思湍飛泉湧,如有神助。只是生性兒有些古怪,好的是方正,怕的是詭隨。與虞世基雖是同胞弟兄,任世基以諂諛官居清要,他卻甘守下僚,絕不起一個夤緣的念頭,每日只是讀書作文取樂而已。後來煬帝被宇文化及殺了,並要來殺世基。世南再三抱持痛哭,情願以身代死。宇文化及說道:「我只殺奸臣,不殺好人。」 必不肯聽,竟把世基殺了。唐太宗登基之後,曉得虞世南為人正直,又有文名,遂起為弘文閣學士,言必行,計必聽,竟成了大唐一代的名臣。正是: 佞臣只道為官易,誰料為臣佞有殃。 何似良臣隨分去,有榮無辱享名長。 又雲: 十年不調盡嫌遲,君子胸襟苦不知。 只待萬紅零落後,青青方顯雪霜枝。 按下後話休題。卻說虞世南見了煬帝,朝賀畢,煬帝便說道:「近日遼東高麗恃遠不朝,朕今親往征討,先要草一道詔書,播告四方,見得遠東小國抗逆天朝,法在必征;怎奈翰林院眾官連草幾道都不達意,朕思卿才學兼優,必有妙論,以彰天朝威武,故召卿來,可展淵雲妙筆,為朕一草。」 虞世南道:「微臣菲才,止可寫風雲月露,何堪宣至尊德意。」 煬帝道:「不必過謙。」 遂叫黃門,另將一個案兒,抬到左側首簾櫳前放下,上面鋪設了紙墨筆硯。又賜一顆錦墩,與世南坐了。真個是會家不忙,虞世南謝過恩,磨得墨濃,掭的筆飽,展開禦紙,也不思想,直頭便寫。那支筆就如龍蛇一般,在紙上風行雲動,毫不停輟。哪消半個時辰,早已草成了一道征遼詔書,獻將上來。煬帝接了展開一看,只見上寫著: 大隋皇帝,為遼東高麗不臣,將往征之。先詔告四方,使知天朝恩威並著之化。詔曰: 朕聞宇宙無兩天地,古今惟一君臣。華夷雖限,而來王之化,不分內外;風氣即殊,而朝宗之歸,自同邇遐。順則綏之以德,先施雨露之恩;逆則討之以威,聊代風雷之用。萬方納貢,堯舜取之鳴熙;一人橫行,武王用以為恥。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,不憚三年;黃帝有涿鹿之征,何辭百戰!薄伐狁,周元老之膚功;高勒燕然,漢驃騎之大捷。從古聖帝明王,未有不兼包胡蠻夷狄,而共一胞與者也!況遼東高麗,近在甸服之內,安可任其不庭,以傷王者之量,隨其梗化,有損中國之威哉!故今爰整干戈,正天朝之名分;大彰殺伐,警小丑之跳樑。以虎賁之眾,而下臨蟻穴,不異摧枯拉朽;以彈丸之地,而上抗天威,何難空幕犁庭。早知機而望風革面,猶不失有苗之格;倘恃頑而負固不臣,恐難逃樓蘭之誅。莫非赤子,容誰在覆戴之外;同一斯民,豈不置懷抱之中。六師動地,斷不如王用三驅;五色親裁,卿以當好生一面。款塞及時,一身可贖;天兵到日,百口何辭!慎用早思,無遺後悔。故詔。 大業八年×月 煬帝細看了一遍,滿心歡喜,大笑說道:「筆不停綴,文不加點,卿真奇才也!古人雲:『文章華國』。今日這一道詔書,真足華國矣!此去平定遼東,卿之功勞非小。久屈卿於下僚,明日即當加升。」 虞世南奏道:「微臣浮蔓之詞,不足以壯天威,尚望陛下睿思裁定。」 煬帝道:「卿不必過謙,就煩卿一寫。」 遂叫近侍將一道黃麻詔紙,鋪在案上。虞世南不敢抗旨,隨提起筆來端端楷楷而寫。煬帝因詔書作得樂意,甚愛其才,要稱讚他幾句,又因他低頭寫詔,不好說話。此時只有寶兒侍立在旁,遂側轉頭來,要對寶兒說話,不料頭才轉過,話還未曾說出,只見寶兒一雙眼珠也不轉,癡癡的看著虞世南寫字。 煬帝看見,遂不做聲,任她去看。原來袁寶兒見煬帝自做詔書,費了許多吟哦搜索,並不能成,虞世南只一揮便就。心下因想道:「無才的便那般吃力,有才的便如此風流!」 又見世南生得清清楚楚,瘦不勝衣,故憨憨的只管貪看。看了一歇,忽回轉頭,卻見煬帝清清的看著自己。若是寶兒心下有私,未免便要驚慌,或是面紅,或是蹴。只因她出於無心,故聲色不動。看著煬帝,也只是憨憨的嘻笑。煬帝因知她素常原是這等憨態,卻也不甚猜疑。不多時,虞世南寫完了詔書,獻將上來。煬帝看他寫的端嚴有體,十分歡喜。隨叫左右賜酒三杯,以為潤筆。 虞世南再拜而飲。煬帝說道:「文章一出才人之口,便覺雋永可愛。但不知所指事實,亦可信否?」 虞世南道:「《莊子》的寓言,《離騷》的托諷,固是詞人幻化之筆,君子感慨之談,當別有商量;若是見於經傳,事雖奇怪,恐亦不妄。」 煬帝道:「卿言大是。朕觀趙飛燕傳,稱她能舞於掌中,翩躚輕盈,風欲吹去,常疑是詞人粉飾之句,世上婦人,哪有這般柔軟!今觀袁寶兒的憨態,方信古人摹寫,亦依稀仿佛不盡虛也。」 虞世南道:「袁美人有何憨態?」 煬帝道:「袁寶兒素多憨態,且不必論;今見卿揮毫瀟灑,便在朕前注目視卿,半晌不移,大有憐才之意,非憨態而何?卿才人勿辜其意,可題詩一首嘲之,使她憨態與飛燕輕盈並傳,也見得這一段光景。」 虞世南聞旨,也不推辭,也不思索,走近案邊飛筆題詩四句,獻與煬帝。煬帝展開細看上寫道: 學畫鴉黃半未成,垂肩嚲袖大憨生。 緣憨卻得君王寵,常把花枝傍輦行。 煬帝看了大喜,因對袁寶兒說道:「得此佳句,不負你注目一段憨態矣。」 又叫賜酒三杯。虞世南飲了,便起身辭出。煬帝道:「勞卿染翰,另當升賞。」 虞世南謝恩退出不題。卻說煬帝先見虞世南草詔稱旨,心下十分愛他,便要加升官職;後因他題詩敏捷,大勝於己,忽然又忌起才來,故連金帛也不曾賞賜,只說了兩句好聽話兒,遂打發出來。次日吏部不知就裡,聞得虞世南草詔有功,煬帝禦口許他加升。遂上一本說翰林院缺侍制學士,推秘書郎虞世南。煬帝看了,也不批允,也不批不允,只是留在閣中,竟不發下。正是: 無才每被君王譴,不道君王又忌才; 才與不才都見斥,朝廷東閣為誰開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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