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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司馬施銅刑懼佞 偃王賜國寶愚奸(1)


  詞曰:
  盡道小人奸狡,偏予獨笑他癡。日向利名尋死路,昏昏認作便宜。不得希賢希聖,自甘為魅為魑。
  伎倆竿頭進步,機關雪裡埋屍,一旦奸雄都使盡,憑誰保骨留皮?回想從前富貴,可憐能幾何時!
  ——調寄《何滿子》

  話說段達自受了麻叔謀的賄賂,便不管好歹,倒將那些告禦狀的百姓,每人痛打四十,押回原籍問罪。可憐眾百姓有屈難申,只是叫天叫地的啼哭,一路上也不知死了多少。

  麻叔謀聞知此信,大喜道:「處得痛快!」心下一發沒有忌憚。遂日夜叫陶榔兒去偷孩子。陶榔兒先還暗暗去偷,後來得了志,竟明明搶劫,毫不在意。一邊偷來,便一邊蒸熟去獻。舊時的骨骸還掩藏了,恐人看見;如今竟四下亂投,全不駭怕。眾百姓無可奈何,只得家家打一個木櫃,把孩子鎖在中間,大家圍繞看守,保得一日無事,便舉家歡喜,眾親皆來慶賀。若稍疏虞,就被偷去,百姓們苦莫能言。打聽得令狐達為人耿直,只得約齊了眾人,來見令狐達,將這些苦楚下情,細細哭訴一番,求他轉達勸止。

  令狐達見了,甚是不忍,因說道:「這事情我盡知道,時常相勸,他哪裡肯聽!除非上疏奏明,又恐怕傷了同官體面。今既到這個田地,也說不得了!你們好好回去,我明日即上本替你們鳴冤。」

  眾百姓大喜,拜謝退出不題。卻說令狐達真寫了一道表文,細細開列麻叔謀的過惡。叫人暗暗齎到東京呈上。誰想段達受了賄賂,竟高高擱起,並不奏聞。令狐達等不見消息,遂一連上了三疏,就如石投水中,全沒有影響;欲要到京面奏,卻又不敢離任。心下又氣又惱,遂暗暗叫人將小孩子的骨櫬,收藏在一處,以為後日證見。正是:

  九重一有私人蔽,便似天閽叫不開。
  收骨且留功罪案,待他不幸一齊來。

  按下令狐達收藏骸骨不題。卻說這條河道挖至睢陽界口,若要一直掘去,就連城廓人民都要掘壞;若要回護此城,便要迂回二十裡路。麻叔謀倚著聖旨在上,哪管什麼人民,竟一直定了界樁,剛剛從城心中挖過。慌得滿城百姓兒啼女哭,郡縣官員又不敢稟。城中豪富之家,聞知麻叔謀殘忍而貪,大家遂共湊了三千兩金子送他,要回護此城,只恨無個進路,卻說麻叔謀一日正催督丁夫,忽左右報道:「前邊大林子中,有一所古墓攔路,不敢輕挖,乞鈞旨定奪。」

  麻叔謀親自來看,只見墓旁立著一碑,上鐫著:「宋司馬華元之墓」。麻叔謀道:「亡國之臣,管他做什!」

  遂叫丁夫挖去。才挖得七八尺深,便是一間石屋。屋中有漆燈明亮,照見裡面的棺柩帳幔都宛然如新。麻叔謀驚訝道:「宋到如今,二千餘年,如何還不爛壞?」

  忽一陣風來,再看時,早已化成灰燼,只有正中間四四方方一件東西,挺然不壞。麻叔謀忙走到面前去看,原來是一個小石碑兒,上有兩行石銘,說道:

  睢陽土地高,竹木可為壕。
  若也不回避,奉贈二金刀。

  麻叔謀看了道:「這都是惑人的詐言,何足深信,可盡情挖去。」

  眾丁夫一齊動手,不多時,將一間石屋竟挖成了一條河路,相去睢陽城只有十數裡。此時日已黃昏,麻叔謀還要催督人夫連夜挖去。忽然一陣麻木,渾身困倦起來,慌忙退入營中去歇息。到了床上,還不曾合眼只見一個使者,綠衣花帽,忙走將來說道:「大王在殿上立召將軍,有事商議。」

  麻叔謀恍惚之中,不知所以,只得起身隨他前去。忽到一處,宮殿巍巍,儼然一王者之居。那使者竟將麻叔謀領到殿前,麻叔謀抬頭一看,只殿上早有一人坐在中間。怎生模樣?但見:

  面方耳大,眼細眉長。一雙手長垂過膝,三縷髯低壓過臍。眸子飛日月之光,肩臂聳虎龍之勢。衣袞龍之絳綃,非王即帝;戴進賢之冠冕,乃聖乃神。

  麻叔謀見威儀嚴肅,不敢環視,慌忙拜伏於地。那王者亦起身答禮。麻叔謀拜罷,那王者說道:「寡人乃春秋時宋國襄公,奉上帝之命,坐鎮此土,已經二千年矣。今汝主為游佚開河,便要挖傷城郭,寡人不得不為民守護,故請將軍來商議。若能保全此城,則滿城老小皆荷將軍之厚德矣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此事乃皇上之命,小臣不過奉旨效力,怎敢擅移河道?」

  襄公道:「就是護城,亦非寡人私意。蓋因上帝有命,此地五百年後當篤生王者,建萬世之業,豈可因一人荒佚遊樂之故,倒把一條真正龍脈穿鑿壞了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大王為五百年後王者,便要回護城池;當今天子之命,卻教小臣休以違背!」

  正說未了,忽見左右報大司馬華元要進見。襄公叫宣。不多時,左右引入一人,身穿紫羅袍,頭戴金襆冠,生得龍眉廣顙,須卷如虯,面貌十分兇惡。參拜過襄公,便指著麻叔謀問道:「此何人也?」

  襄公道:「此乃阿摩差來開河的麻都護,司馬可與相見。」

  麻叔謀便要上前施禮,華元全然不睬。轉身對襄公說道:「臣聞此人乃奸佞之徒,不當加以禮貌。」

  襄公道:「寡人因要他回護城池,故屈體相待。」

  華元道:「護城之事,他曾允否?」

  襄公道:「寡人再三致上帝之命,他只是推辭不允。」

  華元道:「臣原曉得他乃愚昧之人,只知貪財好利,虐害小民,哪裡知上帝之命。主上只該嚴刑重法,痛加拷打,他才知懼;若以禮相待,他一發狂妄起來。」

  襄公點首道:「司馬之言有理。」

  因問道:「拷打刑法,不知何者最苦?」

  華元道:「他刑雖重,俱只傷得皮膚。此人心術不正,當以銅汁燒溶,從口中灌入,叫他腸胃俱爛,此為第一。」

  襄公依允,遂傳旨道:「眾武士何在?」

  只見階出擁出兩班武士。怎生打扮?

  柳綠包巾抹額,茜紅短襖隨身。黃金罩甲起魚麟,挺帶腰間束緊。
  惡刹不殊厲鬼,猙獰好似凶神。一聲吆喝便拿人,皮骨盡成齏粉。

  眾武士一齊出來稟道:「大王有何使令?」

  襄公道:「麻叔謀不遵上帝敕命,汝等可將銅汁燒化,灌他腸胃。」

  眾武士齊吆喝一聲領旨,遂一陣跑上殿來,將麻叔謀不由分說橫抱倒曳的扯下階去,把衣冠先剝一個乾淨,下邊只存一條褲子遮體。又將徑寸粗的麻索將他綁在鐵柱之上,拿一把大鐵勺,將銅汁燒得沸滾,一個武士拿起來,就要往麻叔謀口中直灌。嚇得麻叔謀魂飛魄散,就如殺豬一般,連聲吆喝道:「大王饒命,願保城池。」

  眾武士哪裡管他死活,見他叫得緊兜嘴,便是兩掌。還虧襄公道:「且住,聽他叫些什麼?」

  眾人稟道:「他叫道『饒命,願保城池』。」

  襄公道:「他既願保城池,且放他轉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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