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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陶榔兒盜小兒 段中門阻諫奏(2)


  麻叔謀道:「難得你這一片好心,怎生消受!既是你執意如此,也罷,到後來再一總謝罷。」

  遂將銀子收回。陶榔兒見麻叔謀收回銀子,倒轉上前磕一個頭,說道:「謝老爺抬舉。」

  麻叔謀笑起來道:「世上有這等的好人!你明早必須要來!」

  陶榔兒道:「既蒙老爺抬愛,安敢不來。」

  說罷,遂收拾了盒子,欣然回去。正是:

  香餌不虛投,貪夫容易動。
  既已受其私,自然為他用。

  陶榔兒回到家中,與柳兒、小壽說知此事,弟兄都喜不自勝。遂日日去偷盜小孩子,蒸熟了來獻。麻叔謀自吃慣了孩子,便覺那些羔羊,都無滋味。凡有人來的,都一概謝絕不受,只將陶榔兒獻來的盡心受用。一日三,三日九,麻叔謀只為貪這些口腹,倒與陶榔兒做成了一個相知。但是陶榔兒來時,必定要留茶留飯,營門上也沒人攔阻,任他走出走進。

  一日,麻叔謀說道:「難為你日日送來,我甚不過意。你又不肯受賞,我又缺它不得。你何不將這個烹皰法兒,教了我的廚役,也免得你日日奔波,我又吃得安心,豈不兩便?」

  陶榔兒道:「小人情願日日蒸來,老爺不必掛心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我如今在甯陵地方開河,你好送來,再過幾時,我開到別處去,你如何送得許多?羊倒捨得,一個蒸羊的方兒,倒恁般捨不得。」

  陶榔兒道:「不是小人捨不得,只是這方兒有些干係;說破了,若提防不密,不獨小人有禍,就是老爺也有幾分不便。」

  麻叔謀笑道:「一個蒸羊方兒,又不是殺人做賊,怎麼連我也不便。」

  陶榔兒道:「老爺便與不便,小人也不得知,只是小人委實不敢說破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你若不說,連許多時獻蒸羊的好意都是虛了。」

  陶榔兒沉吟了一歇,說道:「老爺畢竟要小偏差,須求退了左右。」

  麻叔謀笑道:「鄉里小人,不知世事,這等膽小!」

  因對左右說道:「也罷,你們就都出去,看他說些什麼?」

  左右連忙避出。陶榔兒見眾人都出去,便把眼揉一揉,假作悲傷,先哽哽咽咽的哭將起來。麻叔謀道:「我問你蒸羊方兒,你為何啼哭?」

  陶榔兒含淚說道:「老爺,哪有蒸羊方兒,只有個蒸小孩子的方兒。」

  麻叔謀聽見蒸孩子,便大驚失色道:「怎麼蒸孩子?」

  陶榔兒道:「實不敢瞞老爺,前日初次來獻的,就是小人的親生兒子,今年才三歲。因聞得老爺喜吃羊羔,故假充羊羔來獻。後來家中沒了,其餘都是各鄉村偷盜來的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胡說!小孩子可是輕易殺的,我不信你謊言!」

  陶榔兒道:「小人怎敢在老爺面前說謊!偷盜的人家姓名,小人都有一本帳,記得清清白白,就是孩子的骨櫬,現今都在。老爺如不信,只消差人去看便知。」

  麻叔謀聽見是真,心下也有幾分驚懼,因說道:「我與你素不相識,又無統屬,你何苦幹此慘毒之事,取悅於我?」

  陶榔兒道:「小人的苦情到此田地,也隱瞞不得了。小人一族有百十余丁人口,都共著一所祖墳;這祖墳曾被仙人題破,甚是靈驗。若墳上動了一塊磚,一塊土,小人合族便或災或病,害得七損八傷,只從新收拾好了,方才免得。今不幸這祖墳恰恰在河道界限中間,這一掘去,小人合族百丁,料應都是死了。欲要懇求老爺,苦於無門而入,故小人情願將幼子殺了,充作羊羔以為進身之地。今僥天之幸,得蒙老爺青目,也是千載奇逢,只求老爺開天地之恩,將河道略委曲得三五丈地,便救了小人合族百十餘條蟻命。」

  說罷,又嗚嗚的哭倒在地。

  麻叔謀心中暗想道:「此人為我害了許多性命,也是絕後之計。若不依他,他是亡命之徒,拼著一死,一頓猖狂起來,真有幾分不便。」

  又想著小孩子的滋味甚美,若絕了,便再吃不成。因說道:「保護祖墳,便要違背聖旨,實是難事。但念你情意十分殷勤,不得不為人保全了。只是這蒸羊羔,我須缺他不得。」

  陶榔兒道:「老爺既肯開恩,真是重生父母。這蒸羊羔,小人便赴湯蹈火,也要日日尋來上獻。」

  麻叔謀大喜,隨叫左右進來,暗暗傳令與眾丁夫,下馬村地方,河須橫開一曲,不許挖動陶榔兒的祖墳。正是:

  既忍食人子,何難背君旨。
  東海掘波濤,不足贖其死。

  陶榔兒既得保全祖墳,便千恩萬謝的辭出。回到家中,與柳兒、小壽說知。弟兄三人,歡喜不盡。只是每夜去偷盜孩子來報恩。先叫人去偷,一時偷不來,便自家去偷。先只在近村去偷,近村偷完了,便遠村去偷,或招窮人偷了來賣,或著人四處去買。可憐甯陵縣以至睢陽,這一路鄉村市井,三四歲的小孩子也不知被他偷盜了多少!這家不見了兒子,那家失脫了女兒,處處含冤,村村抱怨。初猶不知下落,後訪知是陶榔兒盜了獻與麻叔謀,都恨不可言。也有到縣中告狀鳴冤的,也有到郡中公呈出首的;也有約齊了眾人,打到陶榔兒家中的。被害之家,紛紛攘攘。

  陶榔兒著了忙,只得求麻叔謀做主。麻叔謀大怒道:「幾個百性,焉敢如此橫行?莫說偷孩子沒有形跡,便吃了幾個孩子,待要怎麼?」

  便叫拿帖子到郡縣中去講。郡縣都曉得麻叔謀是煬帝的寵臣,誰敢不依!只得轉將這些告狀的百姓拿去,打的打,夾的夾,問罪的問罪,弄得哭聲遍地,怨氣沖天。正是:

  天下只權勢,為官誰得情。
  明知冤與屈,猶自重加刑。

  眾百姓受苦不過,大家齊聲道:「我們兒女被他盜去吃了,還要受楚問罪,天理難容!郡縣料敵他不過,除非到皇帝面前鳴冤,方得個明白。就拼一死,也說不得了!」

  遂三三五五,都相聚往東京去告禦狀。麻叔謀聞知此信,心下也有幾分追悔駭怕。怎奈騎在虎背上,下來不得。只得忍著肚痛,收拾了白金千兩,寫書一封,差心腹家人黃金窟到東京來彌縫此事。因吩咐他道:「虎賁郎將段爺,現為中門使,掌管四方奏章。他與我平素交厚,你可將此書並禮投上,就說甯陵縣百姓要阻撓河工,妄造誣言,譭謗上官。今進京來告禦狀,求段爺千萬為情,不要奏上。段爺若承應了,我就將天下的孩子吃完了,這些百姓也沒法奈何。」

  黃金窟領了主人之命,連夜望東京而來。到了段達私宅前,先將官書投上。段達接書,看知來意。又見寫著白金千兩,將黃金窟叫入後堂。黃金窟見了段達,忙磕了一個頭,隨將白金鋪在地上說道:「家爺因一路民刁,開河甚難,久失修候。今聊具代儀些須,以表敬意。望老爺笑納。」

  段達道:「你家老爺開河辛苦,我時常相念,正愧無以為情,如何倒以厚禮見惠!就是書中所說的這些小事,你老爺與我們這等相厚,自然要用情,如何好收禮的?」

  黃金窟道:「薄禮不足展敬,望老爺勿拒。只是這些刁民若得重處一番,便是老爺的厚恩了。」

  段達想一想說道:「我若不受禮物,你老爺倒轉疑心。我權且收下,你回去多拜上老爺,只管放心開河前去,凡事都在我身上。莫說幾個百姓的禦狀,就是參劾的表章,也不與他傳上。」

  黃金窟道:「若是如此,感恩不淺。」

  段達一面叫人收禮,一面叫款待黃金窟酒飯,一面打發回書。黃金窟領了回書,竟到寧陵縣來回復麻叔謀,不在話下。

  遲了兩日,只見甯陵與睢陽的百姓,亂紛紛都到東京來,禦狀就似雪片一般,都是告麻叔謀蓄養大盜陶榔兒,偷盜孩子作羔羊蒸吃,一路被盜孩子三五千人,白骨如此,慘莫可言,伏乞追究等情。段達收了禦狀,隨叫眾百姓來審道:「麻爺乃朝廷大臣,焉肯為此參毒之事?皆是你這起刁民,要阻撓河工,故造此誣言譭謗。」

  眾百姓道:「小人們乃窮鄉下邑的百姓,又無墳墓田地與河道相礙,何苦要阻撓大工?小人們只為自家的兒女受此慘禍,故來鳴冤!」

  段達道:「胡說!兩三歲的孩子,日間必有人看管,夜間必有父母同寢,如何得能家家偷去?就偷了三五千人?這等誣言,不問可知。若不嚴治,刁風愈熾。」

  遂不由分說,將眾百姓每人毒責四十,解回原籍問罪。正是:

  世法陂如此,人心慘莫言。
  乾坤空浩大,無處吐民冤。

  不知眾百姓畢竟如何結局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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