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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許指揮斷獄媚奸 馮翰林獻珠拜相(2)


  左僉都道:「移宮實參末議,分贓委實誣扳。」

  許顯純道:「都夾起來。」

  把楊、左二人夾在丹墀下。又叫上魏大中、袁化中、周朝瑞、顧大章問道:「你們已是汪文言供定了,要辨也辨不去,快招了,也少受些刑。」

  魏給事道:「一出家門,已置死生於度外,任你苦我,這贓難認。」

  袁禦史道:「問事必須兩造對質,怎麼把汪文言一面虛詞陷害人?」

  周給事道:「酷刑威逼,自然亂招,這是無軻易陷,此心難昧。」

  顧郎中道:「奸權之意已定,縱辨也無益,認他拷問罷了。」

  許顯純道:「正是辨也難辨了,都夾起來!」

  這裡才問得一句,便有人報與忠賢;才答一句,即有人飛稟,不獨許顯純不敢放鬆,即用刑的亦不敢做情。問畢,各人寄監。遲了兩三日,具了一個問過的本,先送與魏忠賢看過,然後具題道:

  勘得楊漣、左光鬥,位居顯要,欲速功名,邀譽矯情,亂謀壞法。律之重者,失守封疆,乃籍四萬多金代為脫卸;法之嚴者,交結內侍,敢倡附和之說,妄議移宮。考選所以遴才,楊漣每視為奇貨。薦揚所以奏最,光鬥何以儆官邪!袁化中、魏大中竊居言路,側倚冰山。瓜分卸罪之賄,不恥貪婪;寧作倡亂之謀,罔知國是。周朝瑞、顧大章利慾薰心,弁髦國法。喪師辱國,誰開使過之門?」

  罪當情真,敢辟回生之路!汪文言交深肺腑,語出根心,前案已明,後審更切。

  本朝舊例,打問本上,即送法司擬罪。許顯純也巴不得推出去。誰知忠賢料法司不受節制,竟不發法司擬罪,仍傳旨道:「楊漣等既已複軻,著不時嚴比,五日一回奏,追贓完日,再送部擬罪。」

  這明是把個必死之局與他,所坐贓動經數萬,家鄉又遠,何能得清?」

  在京挪借,那些鄉親做官的都怕魏監波及,誰敢惹火燒身?那放京債的,怎肯借與這失時的犯官?到了五日,忠賢便著人來看比。許顯純如何敢違?沒奈何,只得提出來夾打一番。比過幾限,內中只有顧郎中家私富厚,每限還完些。許顯純暗中也得了他千余金,上下錢都用到了,追比時還不大吃苦。這五人都是五日受一遭夾打。比不到月余,周、魏二給事、袁禦史等三人受不住刑,都相繼而死。可憐那裡有妻子親人送終,只有這幾個同在監的官兒相與痛哭他一場。正是:

  冤血千年碧,丹心一寸灰。
  死無兒女送,誰哭到泉台?

  此時楊副都、左僉都、顧郎中雖然未死,卻也僅餘殘喘。不料比到後來,人越狼藉,刑法越酷,兩腿皮肉俱盡,只剩骨頭受刑。那許顯純真是鐵石為心,只顧將別人的性命去奉承魏忠賢,那一限肯略寬些須?可憐這限疼痛未止,那限夾打又至,體無完膚。各自相顧,有時掩面流涕,感傷一回;有時咬牙怒目,憤激一番;有時委之命數,歎息一回。可憐並無一人服事,又無茶水,常時暈死復蘇,疼痛時萬千攢心,暈眩時一靈無倚。不日楊、左二公也相繼而歿。死之夕,白虹貫鬥,天地為之愁慘。正是:

  只手擎天建大功,親承顧命羨奇逢。
  一朝血染圜扉土,誰把沉冤控九重。

  許顯純報過忠賢,然後具個罪臣身故的本。忠賢停了三日,才批下本來道:「楊漣、左光鬥既死,屍首著發出去,其名下贓銀,著各該撫按嚴提家屬追比解京。」

  及發出屍首時,正值秋初酷熱,蠅蚋叢滿,時日延挨,都成一塊血肉,屍蟲滿地,面目皮膚俱莫能辨。惟有楊公尚存一手,家人識得,各各相向痛哭一回,那裡還有三牲羹飯、美酒、名香祭奠?只得將村醪奠澆,各自痛哭一場,行人為之墮淚。這時豈無親友同鄉同年在京的,只因懼怕魏監,誰敢來管閒事?不過是幾個家人在此,就將他們身上血污的衣服亂裝入棺內,權厝在平則門外,俟後人便才搬回。這便是兩個忠臣的結果。

  只有顧郎中,贓已追完,才送到法司擬罪,畢竟不敢翻供,也問成死罪。挨到九月,也究竟死於獄中。魏忠賢又行文著撫按追贓。惟楊公做贓獨多,撫按雖憐其冤,卻又不敢違旨,只得行文著應山縣追比。楊公子將一應家產變賣,也不得十分之一。產業俱盡,只弄得個三品命婦、壽高八十的太夫人沒處安身,親戚家都不敢收留,只得寄居在城上窩鋪中。又有嚴旨屢催監比,楊夫人婆媳並三個公子俱禁在獄中,其家人漂泊流離。時人有詩憐之曰:

  自古忠臣禍最奇,可憐延蔓及孥妻。
  傷心共對圜扉月,叫斷慈烏總不知。

  話說魏忠賢處死了楊、左諸人,心中甚快,只有一件事在心撇不下來:那五人到也無礙,只有楊漣是個顧命大臣,皇上認得他的,恐一時問及,外面各官沒人敢說,到愁內裡的人在上前直言,遂終日留心打聽。適值一日,皇上退朝閑坐,忽問小內侍道:「以前請朕出宮的那個楊鬍子,怎沒不見他上本?連日朝遷中也不見他,這是何也?」

  那小內侍們明知之而不敢言。卻好有個妃子奏事,就渾過去了。忠賢在旁聽見這話,正是賊人膽虛,嚇矮了一寸。急走到直房裡,喚李永貞來商議。永貞道:「這話有因,莫不有人洩漏?皇上左右雖有爺的人,只好打聽事,內裡卻無人遮蓋,須要得客太太進來才好。」

  忠賢道:「咱請過他幾次,他只推病不出,沒他在內,咱卻也老大不便。」

  永貞道:「還是爺親去請他,自然不好再推」

  忠賢只得即刻出朝,且不回私宅,竟到候家來。門上報過,才請忠賢入內。相見坐下,忠賢道:「數月未見,丰姿倍常豐滿。連日奉請進宮,怎不見去?皇爺問過幾次,若再問時,就難回了。」

  印月道:「面色雖好,只是心裡常時不快,故未進去。皇爺心上的人多,那裡還念得到我?」

  忠賢道:「你是自在慣了,像咱終日裡操心,一刻也不得閒,還不知該怎麼樣的不好哩。」

  秋鴻在旁道:「像你終裡克只想害人,怪不得時刻操心。別人也像你,狗血把良心都護住了哩。」

  忠賢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君,被他幾句話說著他的真病,登時間把臉漲紅了,又不好認真,只得罵道:「臭尖嘴騷根子,再說胡話,咱就送你到前門上去!」

  秋鴻道:「我就到前門上去,你也還到厚載門幹你的那舊營生去。」

  二人鬥了一回嘴。

  忠賢到坐了這半日,茶也沒杯吃。印月笑著叫丫環拿茶來。茶罷擺酒。忠賢道:「皇上幾次著人請你進宮,你何以不進去?咱今日竭誠來請你,明日是個好日辰,進去走走罷,莫軸負皇爺的情意。」

  印月道:「我不去。在家好不自在,我到進去討氣受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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