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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(3)


  進忠道:「恐老爺行期速,小的貨尚未齊。」

  王老爺道:「也罷,隨你的便罷。」

  吩咐小廝進去取出五兩銀子賞與進忠道:「代一飯罷,無事可到杭州來走走。」

  進忠答應,叩謝出來。回到下處,心中淒慘,母子相離十數年,又不得見,悶昏昏早早睡了。

  次日起來,出去討了一回帳,無事只在花柳中串。又相交上個福建布客,姓吳,號叫晴川,同侄純夫。乃侄因坐監回家,在臨清遇著叔子,等布賣完一同回去。其人也是個風月中人,與進忠漸漸相與得甚好。時值中秋佳節,進忠置酒在院中周月仙家,請吳氏叔侄並幾個同寓的賞月。怎見得那中秋佳景?但見:

  秋色平分,月輪初滿。長空萬里清光,闌幹十二處,漸漸新涼。遙憶瓊樓玉宇,羨仙姬齊奏霓裳。風光好,南樓生趣,老子興偏狂。更玲瓏七寶,裝成寶鏡,表裡光芒。婆娑桂子,縹緲散天香。一自嫦娥奔走,鎮千年,兔搗玄霜。人生百歲,年年此夜,同泛紫霞觴。

  眾人對月歡呼,直飲至更闌方散。自後眾人輪流作東賞月,直到二十才止。

  一日,進忠中酒,起早來約吳氏叔侄吃面解酲。走到房前,見尚未開門,隱隱有哭聲,甚是疑惑,從窗縫裡張見老吳睡在床上哭哩,純夫才下床。進忠輕輕敲門,純夫開了門,進忠問道:「令叔為甚徨傷?」

  純夫道:「昨晚家裡有信來,先嬸去世了。」

  進忠道:「死者不可複生,況在客邊,尤須調攝。」

  晴川起來道:「老妻喪後,兒女幼小,家中無人,急欲回去,只因這裡的麥又未發得,故此憂煎。昨聞薊州布價甚高,正打點要去,不意遭此慘事。」

  進忠道:「薊州的信不知可確?」

  老吳道:「布行孫月湖與我相交三十年,前日托人寄信來,怎不的確?」

  把來書拿出與進忠看。進忠道:「我正要到薊州去,老丈何不把布抄發與我,只是價錢求讓些。」

  純夫道:「難得湊巧,我們都照本兌與你罷。」

  老吳也歡喜起來了,去照莊馬查發,共銀一千一百三十兩。進忠三四日間把麥價討齊了,交兌明白。吳晴川道:「我車腳已寫在陳家行裡,一總也兌與你去罷。」

  進忠置酒與他叔侄送行,老吳感激,揮淚而別。

  進忠也收拾車仗,望北進發。時值暮秋天氣,一路好生蕭瑟。但見:

  山抹微雲,天連衰草。西風颯颯秋容老。夕陽殘柳帶寒鴉,長堤古驛羊腸杳。
  雁陣驚寒,雞聲破曉。霜華故點征裘蚤。輪蹄南北任奔馳,紅塵冉冉何時了。

  進忠押著車子,曉行夜宿,不日到了薊州城下。早有兩三個人拉住車夫問道:「投誰家行的?」

  進忠道:「孫家。」

  那人道:「孫月湖死了,行都收了,到是新街口侯家好,人又和氣,現銀子應客。」

  進忠道:「也罷。」

  三人引著車子走進城來觀看,好個去處,但見:

  桑麻遍野樂熙恬,酒肆茶坊高掛簾。
  市井資財俱湊集,樓臺笑語盡喧闐。
  衣冠整肅雄三輔,車馬邀游接九邊。
  幽薊雄才誇擊築,酣歌鼓腹荷堯年。

  一行車仗來到侯少野家行門首,見一老翁,領著一個小官出迎。進忠下了牲口,到客房樓上安下行李,拂塵洗面更衣,才賓主見禮坐下。侯老道:「客官尊姓?貴處那裡?」

  進忠道:「姓魏,賤字西山,山東東平州人。」

  進忠也問:「老丈大號?此位何人?」

  侯老道:「老漢賤字少野,只是小小兒,乳名七兒。」

  茶湯已畢,安排午飯,置酒接風。席間問及布價,侯老道:「近來卻是甚得價,明日自有鋪家來議。」

  次日,果然各鋪家來拜,也有就請酒的。進忠問侯老道:「貴處二府好麼?」

  侯老道:「好卻好,只是性直些,山西人最強鯁。」

  進忠道:「聞得是南邊人。」

  侯老道:「他是山西沁州人。」

  進忠道:「姓甚麼?」

  侯老道:「姓王。」

  進忠道:「聞得是姓魏。」

  侯七道:「前官姓魏,是薊州人,不上三個月就丁憂回去了。」

  進忠聽見,驚訝起來。侯老道:「是令親麼?」

  進忠道:「是家叔。」

  說畢,心中抑鬱,酒也不大吃,推醉去睡了。心中淒慘道:「千里而來,指望母子相會,不意又回南去!何時才得見面?」

  淚涔涔哭了半夜。睡不著,只見月色橫窗。推開樓窗,只見明月滿天,稀星數點。坐了一會,覺得有些困倦,關上窗子上床睡下。忽聽得琵琶之聲,隨風斷續,更覺傷心。再側耳聽時,卻是聲從內裡出來,時人有《春從天上來》詞一首道得好:

  海角飄零,歎漢苑秦宮,墜露飛螢。夢回天上,金屋銀屏,歌吹競舉青冥。問當時遺譜,有絕藝鼓瑟湘靈。促哀弦,似林鶯嚦嚦,山溜泠泠。
  梨園太平樂府,醉幾度春風,鬢髮星星。舞徹中原,塵飛滄海,風雲萬里龍庭。寫胡笳幽怨,人憔悴、不似丹青。醒醒,一軒涼月,燈火流螢。

  進忠一夜無眠,早晨正要睡睡,只見侯老引著鋪家來發佈,進忠只得起來發與他,整整忙了一日。記完帳目,已是傍晚,七官取酒來,吃了數杯,進忠覺得困倦要睡,遂收拾杯盤,討茶吃了。進忠道:「我獨宿甚冷靜,你何不出來相伴?」

  那七官卻也是個濫貨,巴不得人招攬他,便應允道:「我去拿被來。」

  進忠道:「不消,同被睡罷。」

  二人遂上床同寢。進忠道:「昨日一夜也未睡著,聽見你家內裡琵琶彈得甚好,是何人彈的?」

  七官道:「想是家嫂月下彈了解悶的。」

  進忠道:「令兄何以不見?」

  七官道:「往寶坻岳家走走去了。」

  進忠笑道:「令兄不在家,令弟莫做陳平呀!」

  七官打了他一拳道:「放狗屁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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