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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賴風月牛三使勢 斷吉凶跛老灼龜(2)


  一娘下了馬,劉榮騎馬回去,貽安又往下流頭尋船。一娘獨立橋邊柳蔭之下,只見柳色侵衣,花香撲鼻,紅塵拂面,綠水迎眸,春光可愛。

  忽見橋邊轉過一簇人來,但見:

  個個手提淬筒,人人肩著粘竿。飛簷走線棒頭拴,臂挽雕弓朱彈。架上蒼鷹跳躍,索牽黃犬凶頑。尋花問柳過前灣,都是幫閒蠢漢。

  那一夥人擁著個戴方巾的,騎匹白馬,正上橋來,見一娘獨自在此,都站住了。三四個上前來看,一個道:「好模樣兒!」

  一個道:「好苗務身段兒!」

  有的道:「好雙小腳兒!」

  一娘見他們看得緊,把臉調轉向樹。那些人便圍上來看。一娘沒法,只得把扇子遮了臉。那戴方巾的見扇子上有字,便上前劈手奪去道:「借與我看看。」

  念詩又捉不過句來,又認不得字,口裡胡謅亂哼。一娘聽了,又好笑又好惱。那些人起初還是看,後來便到身邊亂拉亂撚的。一娘正沒處躲避,卻好貽安來了,道:「是甚麼人!敢在此調戲人家婦女!」

  忙將那幹人亂推亂搡。怎當的人多,推開這個那個又來。

  正在難分之際,卻好遠遠看見公子等來了。貽安道:「好了,大爺來了!」

  說罷走到橋上喊道:「大爺快來!不知那裡來的一起人,在此胡鬧!」

  公子聽見,放開馬先跑到橋上。那起人見公子來,都站開去,只有那戴方巾的迎上來作揖道:「王大兄何來?」

  公子看那人時,但見生得:

  齷齪形骸,猥獕相貌。水牛樣一身橫肉,山猿般滿臉黃毛。咬文嚼字,開言時俗氣噴人;裸袖揎拳,舉手間清風倒射。家內盡堆萬貫,眼中不識一丁。花營柳市醉魔君,狗黨狐群真惡少。

  公子卻也認得,這人姓牛名金,排行第三,也是個故家子弟,平日不宜學好,目不識丁,專好同那起破落戶潑皮們終日在花柳中閑串。只是慳吝,一文不出,在姊妹家專一撒酒風,賴嫖錢。睡幾夜,臨去撒個酒風,打一場走路。市上開店的並那小本營生的都被他騙怕了,見好東西便要,只是不還錢。這些潑皮只好圖他些酒食,要一文也賺不動他的。小民畏之如蛇蜴蠍,士夫惡之如狗屎。

  公子見他作揖,只得下馬答揖道:「自小園來。」

  牛三道:「久慕佳園風景,也要一觀,又恐驚動尊翁老伯,不敢輕造,今日可曾來?」

  公子道:「今日正在園中請客,改日領教罷。」

  拱拱手別了。貽安見公子與他說話,他遂牽過馬,叫一娘上了鞍,加上一鞭,飛奔望南而去。牛三別了王公子,轉身看見小魏,贊道:「好盛從。」

  因他身上穿著元色縐紗直裰,故把他認做個小廝。公子道:「這是個敝相知。」

  說畢,才別過。因馬系一娘騎了一匹去,止有兩匹在此,公子等三人遂步行而歸。

  再說那牛三,領著一班潑皮到野外放鷹走犬,問柳尋花,玩了半日,眾皆饑渴。牛三道:「餓了,回去罷。」

  內中一個指道;前面不是個酒店麼?少飲三杯解渴。」

  於是眾人沿溪而走,早來到一座酒肆前,地步到也幽雅。眾人進來揀了座頭坐下。但見那酒肆:

  門迎綠水,屋傍青山。數竿修竹在小橋盡頭,一所茅堂坐百花深處。青簾高掛,飄飄招住五陵人;白甕深藏,往往挽回三島客。菊吐秋花元亮宅,柳含春色杜帳家。

  眾人簇擁著牛三,把幾副座頭都坐滿了。小二道:「相公們是要茶要酒?」

  牛三道:「茶酒都要,只是放快些。」

  小二鋪下茶果,才去燙酒。內中一個道:「早間那個婦人不知是個甚麼人,為何獨站在那裡?」

  一個道:「有王家小廝跟著,自然是王家的下人,想是往親戚家去的,在那裡等船。」

  一個道:「不是,不是,那婦人臉有些熟,在那裡見過他的,一時忘了。」

  一個道:「好雙俏眼!」

  牛三道:「那個小官又好,不像是我們北邊人,我們這裡沒有這樣好男子。」

  旁邊桌上一個跑過來道:「那小官我認得,他是昆腔班裡的小旦。若要他時何難,三爺叫他做兩本戲就來了。」

  一個道:「做戲要費得多哩!他定要四兩一本,賞錢在外。那班蠻奴才好不輕薄,還不肯吃殘肴,連酒水,將近要十兩銀子,三爺可是個浪費的?」

  一個道:「那小郎還專會揀孤老哩!如今又倚著王家的勢,再沒人敢惹他,恐弄他不來到沒趣。就弄得來,王家分上也不雅相。而且些小點東西,那蠻奴才又看不上眼。如今到是弋腔班的小王,著實不醜,與他不相上下,只消用幾兩銀子在他身上,到也有趣。與人合甚麼氣!」

  牛三道:「也是。」

  只見旁邊桌上跑過個人來,氣憤憤的拍著桌子道:「怎麼說這不長進的話?為人也要有些血氣。王家有勢便怎麼樣人?他欺遍一州裡人,也不敢欺壓三爺子弟們。他玩得,三爺也玩得,怕他怎麼!一個戲子都弄不來,除非再莫在臨清為人!我們晚間多著幾個人,訪得在誰家做戲,回來時攙他到家裡玩耍。那蠻子依從,便以禮待;若不肯,便拿條索子鎖他在書房裡,怕那奴才跑到那裡去!料王家顧體面,也不好來護他。若不得到手,先雇些人打他一場,也打不起官事來。」

  眾人齊聲道:「好計,好計!還是你有血氣,大家去來!」

  此時不由牛三做主,把他平抬了去。內中有個老成的正要開口,被先懸阻的那人就撚他一把,那人知竅,就不言語了。原來這幾個畜生也知弄不過王家,只是要弄出事來,他們好從中撰錢。正是:

  貪他酒食騙他錢,還要乘機進禍言。
  異日天雷應擊頂,鐵鍋再用滾油煎。

  那班潑皮把牛三擁出店來,一齊便走,店家上前道:「相公,茶酒錢共該一兩二錢銀子,尚未會帳,如何就去?」

  牛三道:「記了帳罷,明日送來。」

  小二道:「我們小本營生,求相公賞了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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