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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陳老店小魏偷情 飛蓋園妖蛇托孕(3)


  公子扯起道:「只行常禮罷,前日慢你。」

  又拜了吳相公。吳益之道:「你偏生記得這許多太太奶奶的,就不忘了一個!」

  眾人笑耍一會。一娘吃了茶,小廝擺飯,公子道:「因等你,把人都好餓壞了。」

  一娘道:「因鹽店裡叫去做戲,故來遲了。大爺莫怪。」

  吳益之道:「來遲了打孤清查。」

  公子道:「誰忍打他。」

  四人吃畢飯,雲卿道:「看花,看花!」

  公子攜著一娘的手,同到各處遊玩。果然好座花園,但見:

  索回曲檻,紛紛盡點蒼苔;窈窕綺窗,處處都籠繡箔。微風初動,虛飃飃展開蜀錦吳綾;細雨才收,嬌滴滴露出冰肌玉質。日烘桃杏,渾如仙子曬霞裳;月映芭蕉,卻似太真搖羽扇。粉牆四面,萬株楊柳囀黃鸝;山館周圍,滿院海棠飛粉蝶。更看那凝香閣、青蛾閣、解酲閣,層層掩映,朱簾上鉤掛蝦須;又見那金粟亭、披香亭、四照亭,處處清幽,白匾中字書鳥篆。看那浴鶴池、印月池、濯纓池,青萍綠藻躍金鱗;又有那灑雪軒、玉照軒、望雲軒,冰鬥瓊卮浮碧液。池亭上下有太湖石、紫英石、錦川石,青青栽著虎須蒲;軒閣東西有翠屏山、小英山、苔蘚山,簇簇叢生鳳尾竹。荼縻架、薔薇架近著秋千架,渾如錦帳羅幃;松柏屏、辛夷屏對著木香屏,卻似碧圍繡幕。芍藥欄、灸丹砌,朱朱紫紫鬥繁華;夜合台、茉莉檻、馥馥香香生嫵媚。含笑花堪畫堪描;美人蕉可題可詠。論景致休誇閬苑蓬萊,問芳菲不數姚黃魏紫。萬卉千葩齊吐豔,算來隻少玉瓊花。

  四人遊玩了一回,到廳上坐下。是日天氣暴熱,都脫了衣服,止穿得件單褂。公子道:「才三月底就如此熱!」

  雲卿道:「不但熱,且潮濕得難過。」

  吳益之道:「只怕有大雨哩。」

  公子道:「燉茶吃,我們就在這裡對花坐罷。」

  家人移桌在卷篷下。四人坐下,小廝斟酒來吃了幾巡,公子叫斟大杯來,請吳相公行令,一娘奉酒,小魏奉曲。雲卿唱了一支《折梅逢使》,吳益之行個四面朱窩的令,擲了一遍,收令時,自己卻是四紅。一娘道:「該四杯正酒。」

  吳益之道:「折五分吃罷。」

  一娘道:「令官原無此令。」

  斟得滿滿的,定要他吃,還要速幹。雲卿又斟了一大杯謝令。吳益之道:「吃不得了!」

  公子道:「謝令是個舊規,怎麼推得?」

  吳益之道:「既要謝令,也要酬東。」

  一娘便斟酒奉了公子,取提琴在手,輕舒玉指,唱了一套《半萬賊兵》,也是北曲中之翹楚。

  一娘因提琴,便忘記將小魏送他的那柄扇子放在桌上。公子無心取來看,一娘想起要奪,時已不及。公子見是把金釘鉸的川扇,上系著伽南香墜。公子道:「這扇子是我的,如何到你手裡的?事有可疑。」

  一娘道:「我沒有帶扇子來,才借的他的。」

  公子道:「他說是借的,雲卿快招,若未直招,罰一大碗酒。」

  公子原是鬥他耍的,卻未疑到別事上去。誰知雲卿心虛,滿面通紅。吳益之道:「不好了,小小貓兒也會偷嘴了。這扇子是你與雲卿的?只看雲卿袖內可再有把了,若不得,便是借的。」

  雲卿道:「只得這把。」

  吳益之忙扯住他袖子,公子便來摸他袖內,卻有把在內。公子道:「這是甚麼?」

  一把拿出來,卻是柄棕竹真金扇,上面是李臨淮寫的。公子道:「我們逐年打雁,今年到被小雁兒嗛了眼睛。這樣個小孩子,轉被他瞞過了。」

  吳益之道:「這並不干雲卿的事,都是老一的騷風發了來纏他的。」

  一娘道:「可是說胡話,你看見的?」

  吳益之道:「不要強嘴,好好拜我兩拜,我代你做媒。」

  一娘道:「無因怎麼拜得起來。」

  公子道:「卻也怪你們不得,這樣一對嬌滴滴的人兒,怎叫他們不動火?吳相公連日也想你得緊,如今也說不得偏話,拿骰子來擲擲看,遇著雙喜相逢的,今日就陪伴他。我先擲起。」

  一擲不遇。次到吳益之,止遇一個,飲了一杯。到雲卿,一擲,卻是三二六麼三四,遇了個單的。再到一娘,又遇了,卻是雙喜相逢,乃是二二四二四六。吳益之呵呵大笑道:「真是天定的了,取兩個大杯來吃合巹。」

  就與公子二人各奉一杯,雲卿害羞,起身要走,被吳益之抓住。又替他二人串了酒,各飲交杯。公子唱曲,吳相公奉肴,眾人取笑了半日。吳益之道:「媒人是大爺,伴婆便讓我,老吳不來討喜,只討個頭兒罷。」

  一娘還是假意推卻,雲卿轉認真害羞起來。

  正在花攢錦簇的飲酒,忽見個家人慌忙進來稟道:「鄆城縣張爺欽取了吏部,來拜老爺,老爺叫請大爺去會哩。」

  原來這張公是公子的房師。吳益之道:「我也要會會他,只是誤了他二人的佳期,怎處?」

  公子笑道:「不妨你兩人竟在此宿罷,我叫人送鋪蓋來,明早來扶頭罷!」

  一娘道:「不好,還是回去罷。」

  吳益之道:「又來撇清了。」

  公子帶笑向一娘道:「他是個童男子兒,你開他的黃花時,須婉款些。」

  說過,遂同吳益之出門上馬而去。

  二人送到門外,攜手回來,百般歡笑玩耍,巴不得到晚。在灑雪軒耍了一會,就爐上燉起天水泡新茶來吃。將晚時,只見兩個小廝押著鋪蓋進來,鋪在凝香閣上。晚間,雲卿討了水來,二人洗了手腳上床,那兩個小廝也去睡了。

  是日天氣甚熱,不用蓋被;銀燭高燒,二人交媾直至三更,方摟抱而臥。那知交四更晚,忽然雷生西北,閃起東南,只聽得傾盆大雨,電掣鞭雷。好大雨,足下了一個更次才漸小了。正是:

  電掣紫蛇明,雷轟群蟄哄。螢煌飛火光,霹靂崩山洞。列缺滿天明,震驚連地縱。紅綃一閃發萌芽,萬里江山都撼動。

  二人睡思正濃,忽被霹靂驚醒,覺得有些寒氣逼人,遂扯被來蓋了。一會雷雨才住,簷溜無聲,只聽得樓板上窣窣有聲,雲卿掀開帳子低頭一望,卻好一閃過去,見地下有一堆紅東西,沒有看得明白。接著又是一閃,才看見是一條大赤蛇盤在樓板上,昂著頭向床上望。雲卿嚇得縮進被去,蒙頭緊抱而睡,不敢嘖聲。又隔了一會,閃也住了,才伸出頭來,不見動靜。小便急了,沒奈何,輕輕揭開帳子,見窗上有月光,照見樓板上,並無蛇影。想道:「花園中草木多,該有大蛇。想是因雷雨大,從屋上下來的,雨住時自然去了。」

  摸摸一娘時,猶自酣睡未醒。只得爬下床來,披上衣服,見月明如晝。雖不見蛇的蹤跡,卻又不敢開門,只得站在桌上,從窗眼裡往外溺。溺完下來,正要上床,才掀開帳子,一手摸著蛇尾,嚇了一跳。忙把帳子大開看時,只見一條大紅蛇,盤在一娘身上,閃頭向外,眼放兩道金光,見了人,往被裡一站。嚇得雲卿大叫一聲,跌倒在樓板上。未知性命如何,先見四肢不動。正是:

  身如五鼓銜山月,命似三更油盡燈。

  畢竟不知雲卿性命若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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