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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陳老店小魏偷情 飛蓋園妖蛇托孕(1)


  詩曰:
  色即空兮自古,空兮即色皆然。人能解脫色空禪,便是丹砂炮煉。
  西子梨花褪粉,六郎落瓣秋蓮。算來都是惡姻緣,何事牽纏不斷。

  卻說侯一娘出戲簾來接仙桃,見那扮王母的就是前在廟中扮西施的小官,不覺神魂飄蕩,渾身都癱化了,勉強撐持將桃酒接進,送到老太太面前。複又拿著賞封,送到簾外。小旦接了去,彼此以目送情。戲子叩頭謝賞,才呈上戲單點戲,老太太點了本《玉杵記》,乃裴航藍橋遇仙的故事。那小旦扮雲英,飄飄豐致,真有神遊八極之態,竟是仙女天姬,無複有人間氣味。那侯一娘坐在簾內,眼不轉珠,就如癡迷了一樣,坐不是站不是的難熬。

  等戲做完,又找了兩出,眾女眷起身,王太太再三相留,複坐下,要雜單進來。一娘拿著單子到老太太面前。老太太道:「隨他們中意的點幾出罷。」

  女眷們都互相推讓不肯點。一娘走了一轉,複拿到老太太席前道:「眾位太太奶奶都不肯點,還是老太太吩咐是個正理。」

  老太太道:「何妨。」

  只見背後走過一人來,將一娘肩上拍了一下,道:「勞了你一日,你也點一出。」

  一娘轉臉看時,乃是王公子的娘子,年方十八,為人和氣藹然,雖生長宦家,卻一味謙虛,不肯做大。就是侯一娘在此,他也以客禮相待,不肯怠慢。他遂取過單子來,道:「老太太請奶奶點出玩耍。」

  王奶奶笑道:「不要推我們,一家點一出。」

  一娘要奉承奶奶歡喜,遂道:「小的告罪了,先點一出《玉簪》上《聽琴》罷。」

  他意中本是要寫自己的心事燥燥脾,別人怎知他心事。又有個楊小娘,是王尚書的小夫人,道:「大娘,我也點出《霞箋·追趕》。」

  大娘笑道:「你來了這二年,沒人趕你呀!我便點出《紅梅》上《問狀》,也是揚州的趣事。」

  一娘遂送出單子來。戲子一一做完,女客散了,謝酒上轎而去。階下響動鼓樂送客。

  客去完了,一娘也來辭去。王奶奶道:「更深了,城門關了,明日去罷。」

  攜著手同這老太太到後堂,還有不去的女客,同邀到臥房樓上吃茶。不題。正是:

  豔舞嬌歌樂未央,貴家風景不尋常。
  任教玉漏催殘月,始向紗櫥卸晚妝。

  卻說小魏見了一娘,心中也自戀戀不捨。吃了酒飯,正隨著眾人出門,只見個小廝扯他一把道:「大爺在書房裡請你哩。」

  小魏遂別了同班,隨著小廝到書房。見王公子同著個吳相公秉燭對坐,見雲卿進來,迎著道:「今日有勞雲卿,道該服事的。」

  原來王尚書止有這個公子,年方二十,新中了鄉魁,為人十分謙厚,待人和氣,生平律身狷介,全無一點貴介氣習。與雲卿相處,真是一團惜玉憐香之意。那吳相公名寬,字益之,鄆城縣人,也是個有名的秀才,是公子請來同看書的。雲卿見過,坐下, 吳益之道:「今日戲做得好。」

  王公子道:「只是難為雲卿了,一本總是旦曲,後找的三出又是長的。」

  吳益之道:「也罷了,今日有五六兩銀子賞錢,多做幾出也不為過。」

  三人笑了一回。小廝拿了果盒團碟來,公子道:「先拿飯來吃,恐雲卿餓了。」

  雲卿道:「我吃過了。」

  公子道:「既吃過了,就先泡茶來吃。」

  少頃,小廝拿了壺青果茶來,吳益之扯住他問道:「你今日在簾子裡看戲麼?」

  小廝道:「是在席上接酒的。」

  吳益之道:「我有句話問你,若不實說,明日對老爺說,打你一百。」

  小廝道:「小的怎敢不說?」

  吳益之道:「後頭找戲可是大娘點的?」

  小廝不言語,只把眼望著公子。公子道:「但說何妨。」

  小廝才說道:「一出是楊小娘點的,一出是大娘點的,一出是做把戲的女人點的。」

  吳益之拍手笑道:「我說定是這些妖精點的,可可的不出吾之所料,到與我是一條心兒,那撮把戲的女人到生得風騷有致,此時斷不能出城,何不叫他來吃杯酒兒談談。」

  公了便問道:「那女人可曾去?」

  小廝道:「沒有去,在大娘樓上彈唱哩。」

  公子道:「你去叫他來。」

  雲卿道:「將就些罷,莫惹禍大娘若打出來,連我們都不好看。」

  公子道:「他若吃醋時,連你也要打了。」

  小廝就往裡走。吳益之又叫轉來道:「你去說,若是你大娘要聽唱,就請他同出來聽,我們大家歡樂歡樂。」

  小廝走到樓上,扯住一娘袖子道:「大爺請你哩。」

  一娘道:「大爺在那裡?」

  小廝道:「在書房裡。」

  一娘道:「我這裡要唱與眾娘們聽哩,你去回聲罷。」

  大娘道:「書房有誰在那裡?」

  小廝道:「吳相公同魏雲卿。」

  一娘道:「那個魏雲卿?」

  小廝道:「是唱旦的魏師傅呀!」

  一娘聽見是唱旦的,身子雖坐著,魂靈兒早飛去了,便說道:「既是大爺叫我,不好不去。」

  大娘道:「那魏雲卿到也像個女兒。」

  一娘笑著起身,同小廝走至書房,見了禮。公子道:「今日有勞,就坐在小魏旁邊罷。」

  一娘笑應坐下。

  小廝斟酒,四人共飲。一娘見了雲卿,說也有,笑也有,猜拳行令,色色皆精,把個公子引得甚是歡喜,又纏小魏唱。雲卿唱了套《天長地久》,真有穿雲裂石之妙。唱畢,又取色子來擲快飲酒。一娘輸了幾色,又與吳相公賭拳吃大杯,連贏了七拳,吳益之連吃七大杯。一娘連連打鼓催幹,又不許人代,把個 吳益之灌得大醉,伏在桌上打睡。公子此刻也有七八分酒了,起身去小解。那一娘見沒人在面前,遂摟住雲卿做了個串字,低低說道:「心肝!我住在馬頭上陳華宇家飯店裡,你明日務必偷個空來走走。」

  正說完時,卻好公子進來,二人便分開手了。其時已有三更,一娘只得起身要進內裡去。公子道:「我要留你在此,怎奈吳相公又醉了。」

  雲卿道:「就陪大爺罷!」

  公子道:「只怕有人吃醋。」

  一娘笑著去了。公子便同雲卿宿了。

  次早起來,二人吃了早飯,吳益之猶自中酒未醒。雲卿要去,公子道:「你莫去罷,今日有城外的客戲做得早呀。」

  雲卿道:「走走就來。」

  「等你吃午飯。」

  雲卿道:「知道。」

  走到下處,袖了些銀子,來到馬頭,上西首去,見一帶都是客店,問個小孩子道:「陳華宇飯店在那裡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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