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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〇〇回 遷西內離間父子情 遣鴻都結證隋唐事(1)


  詞曰:

  最恨小人女子,每接踵比肩而起,攪亂天家父子意。遠庭闈,移官寢,尊養廢。
  晚景添憔悴,追思舊寵常揮淚。魂魄還堪尋覓來,遇仙翁,說前因,明往事。
  ——調寄《夜遊宮》

  百行莫先於孝,而天子之孝,又與常人之孝不同。孟子雲:孝子之至,莫大乎尊親,尊親之至,莫大乎以天下養。尊之至,方為孝之至。頑如瞽瞍,而舜能盡事親之道,故孔子稱之為大孝。迨乎後世,偏是帝王之家,其于父子之間,偏是易起嫌疑,易生釁隙。此不必皆因親之不慈,子之不孝,大抵多因勢阻于妻子,情間於小人。即如唐肅宗之奉事上皇,原未嘗不孝,上皇之待肅宗,亦未嘗不慈。卻因媳婦驕悍,宦豎肆橫,遂致為父的老景失歡,為子的孝道有缺。

  乃或者雲:上皇當年聽信讒言,一日殺三子,且納壽王之妃楊氏為貴妃,有傷倫理,後來受那逆婦逆奴的氣,正是天之報施,往往如此。上皇與楊妃,原因宿世有緣,所以今生會合,其他諸人,或承寵倖,或被誅戮,當亦各有宿因,事非偶然。此系仙翁所言,見之逸史,今編迷於演義之末,完結隋煬帝、唐明皇兩朝天子的事,好教看官們明白這些前因後果。

  話說上皇自梅妃死後,愈覺寂寥,又因肅宗的皇后張氏,驕蹇不恭,失事上之禮。上皇且聞宦官李輔國內外比附弄權,心上甚是不悅。要與肅宗說知,教他嚴加訓飭。高力士再三諫阻,上皇只是忍耐不住。一日,肅宗來問安,上是賜宴,飲宴之際,說了些朝務。上皇道:「從來治國平天下,必先齊其家,今聞庵奴李輔國附比宮中,估勢作威,汝知之否?」

  肅宗聞言,悚然起應道:「容即查治。」

  上皇道:「此時若不即為防禁,恐後將不可複製。」

  肅宗唯唯而退。原來那皇后恃寵驕悍,肅宗因愛而生畏,不敢少加以聲色。李輔國掌握兵權,阿附張後,恃勢弄權,肅宗雖亦心忌之,卻急切奈何他不得。放雖承上皇嚴諭,且只隱忍不發。正是:

  堪笑君王也怕婆,奴乘婆勢莫如何。
  小人女子真難養,一任嚴親相詆河。

  肅宗便隱忍不發。那知上皇這幾句言語,內侍們忽私相傳說,早傳入車輔國耳中。輔國密地啟知皇后,各懷怨怒,相與計議道:「上皇深居宮禁,久已不預朝政,今何忽有煩言,此必高力士妄生議論,聞於上皇故也。力士為上皇耳目,當回去之,更須使官家莫要常與上皇相見,須遷上皇於西內為妙。」

  自此肅宗欲往朝上皇,都被張後尋些事情阻隔往了。上皇所居南內興慶宮,與民間閭閭相近,其西北隅有一高樓,名長慶樓,登樓而望,可見街市。上皇時常臨幸此樓,街市過往的人遙望叩拜,上皇有時以禦膳餘剩之物,命高力士宣賜街市中父者,人都歡忻,共呼萬歲。

  李輔國便乘機藉端密奏肅宗道:「上皇居興慶宮,而高力士日與外人交通,恐其不利於陛下。且興慶宮與民居逼近,非至尊所宜居。西內深嚴,當奉迎太上居之,庶可杜絕小人,無有他虞。」

  肅宗道:「上皇愛興慶宮,自蜀中歸,即退居於此,今無故遷徙,殊佛這聖意,斷乎不可。」

  輔國見肅宗不從其言,乃密啟張後,使亦以此言上奏。肅宗恐驚動上皇,也不肯聽。張後忿然道:「此妾為陛下計耳,今日不聽良言,莫叫後日追悔!」

  說罷,拂衣而起。肅宗默默含怒,適又偶觸風寒,身上不豫,暫罷設朝,只于宮中靜養。

  輔國途乘此機會,與張後定計,矯旨遣心腹內侍及羽林軍士,整備車馬,詣興慶宮奉迎上皇,遷居西內,請即日發駕。上皇錯愕不知所謂,內侍奏稱皇爺以興慶宮逼近民居,有褻至尊,故特奉請駕幸西內。皇爺現在西內,候太上駕到。上皇心下驚疑,欲待不行,又恐有他變。高力士奏道:「既皇帝有旨來迎,太上且可一往,俟至彼處,與皇帝面言,或遷或否,再作計議,老奴護駕前去。」

  上皇無奈,只得匆匆上輦。高力士令軍士前導,內侍擁護,鑾輿緩緩行動。將至西內,只見李輔國戎服佩劍,率領軍士數百人,各執戈矛,排列道旁。上皇在輦上望見,大驚失色。

  高力士見這光景,勃然怒起,厲聲大喝道:「太上皇爺駕幸西內,李輔國戎服引眾而來,意欲何為?」

  輔國驀被這一喝,不覺喪氣,忙俯伏奏道:「奴輩奉旨來迎護車駕。」

  力士喝道:「既來護駕,可便脫劍扶輦!」

  輔國只得解下腰間佩劍,與力士一同護輦而行。力士傳呼軍士們且退,不必隨駕。既入西內,至甘露殿,上皇下輦,升殿坐定,問:「皇帝何在?」

  輔國奏道:「皇爺適間正欲至此迎駕,因觸風寒,忽然疾作,不能前來。命奴輩轉奏,俟即日稍疾,便來朝見。」

  上皇道:「皇帝既有恙,不必便來,待痊癒了來罷。」

  輔國領旨,叩辭而去。上皇歎息,謂高力士道:「今日非高將軍有膽,朕幾不免。」

  力士叩頭道:「因太上過於驚疑耳,五十年太平天子,誰敢不敬?」

  上皇搖首道:「此一時,彼一時。」

  力士道:「今日遷宮之舉,還恐是輔國作祟,皇后主張,非皇帝聖意。」

  上皇道:「興慶宮是朕所建,於此娛老,頗亦自適。不意忽又徙居此地,煢煢老身,幾無寧處,真可為長歎!」

  上皇說罷,淒然欲淚。後人有詩歎雲:

  三子冤誅最慘淒,那堪又納壽王妻?
  今當道婦欺翁日,懊悔從前志太迷。

  李輔國既乘肅宗病中,矯旨遷上皇於西內,恐肅宗見責,乃托張後先為奏知。

  肅宗駭然道:「毋驚上皇乎?」

  張後奏道:「太上自安居甘露殿,並無他言。」

  肅宗方沉吟疑慮間,李輔國卻率文武將校等,素眼詣御前俯伏請罪。肅宗暗想:「事已如此,追究亦無益。」

  且礙著皇后,不便發揮。又見輔國挾眾而來請罪,只得倒用好言安慰道:「汝等此舉,原是防微杜漸,為社稷計。今太上既相安,汝等可勿疑懼。」

  輔國與將校都叩頭呼萬歲。後人有詩歎雲:

  父遭奴劫不加誅,好把甘言相向懦。
  為見當年殺子慣,也疑今日有他虞。

  那時肅宗病體未痊,尚未往朝西內;及病小愈,即欲往朝,又被張後阻住了。

  一日忽召山人李唐,入西殿見駕。肅宗撫弄著一個小公主,因謂李唐道:「朕愛念此女,卿勿見怪。」

  李唐道:「臣想太上皇之愛陛下,當亦如陛下之愛公主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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