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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二回 李謫仙應詔答番書 高力士進讒議雅調(1)


  詞曰:

  當殿揮毫,番書草就番人嚇。脫靴磨墨,宿憾今朝釋。
  雅凋清平,一字千金值。憑屈抑,醉鄉酣適,富貴真何必?
  ——調寄《點絳唇》

  自古道:凡人不可貌相。況文人才子,更非凡人可比,一發難限量他。當其不得志之時,肉眼不識奇才,盡力把他奚落。誰想他一朝發達,就吐氣揚眉了。那奚落他的人,昔日肆口亂道誹謗之言,至今日一一身自為之。可知道有才之人,原奚落他不得的。他命途多舛,遇人不淑,終遭屈抑。然人但能屈其身,不能遏其才華,損其聲譽。遇雖蹇而名傳不朽,彼奚落屈抑之者,適為天下後世所譏笑耳。

  今且不說楊妃複入宮中,玄宗愈加寵愛。且說那時四方州郡節鎮官員,聞楊貴妃擅寵,天子好尚奢華,皆迎合上意,貢獻不絕于道路。以致殊方異域,亦聞風而靡。多有將靈禽怪獸,異寶奇珍及土產食物,梯山航海而來貢獻者。玄宗歡喜,以為遐邇鹹賓。

  忽一日,有一番國,名曰渤海國,遣使前來,卻沒甚方物上貢,只有國書一封,欲入朝呈進。沿邊官員,先飛章奏聞。不幾日間,番使到京照例安歇於館驛。玄宗皇帝命少監賀知章為館伴使,詢其來意。那通事番官答道:「國王致書之意,使臣不得而知,候中朝天子啟書觀看,便能知其分曉了。」

  到得朝期,賀知章引番使入朝面聖,呈上一封國書,閥門舍人傳接,遞至御前。玄宗皇帝命番使臣且回館驛,侯朕諭旨,一面著該值日宣奏官,將番書拆開宣奏上聞。那日該值宣奏官兒,卻是侍郎蕭靈。當下蕭靈把番書拆看,大大的吃了一驚,原來那番書上寫的字,正是:

  非草非隸非篆,跡異形奇體變。
  便教子雲難識,除是蒼頡能辨。

  蕭靈看了數次,一字不識,只得叩頭奏說道:「番書上字跡,皆如蝌蚪之形,臣本庸愚,不能辨識,伏候聖裁。」

  玄宗笑道:「聞卿賞誤讀伏臘為伏獵,為同僚所笑。是漢字且多未識,何況番字乎?可付宰相看來。」

  於是李林甫、楊國忠二人,一齊上前取看,只落得有目如盲,也一字看不出來,局促無地。玄宗再叫專掌翻譯外國文字的官來看,又命傳示滿朝文武官僚,卻並無一人能識者。玄宗發怒道:「堂堂天朝,濟濟多官,如何一紙番書,竟無人能識其一字!不知書中是何言語,怎生批答?可不被小邦恥笑耶!限三日內若無回奏,在朝官員,無論大小,一概罷職。」

  是日朝罷,各官悶悶而散。

  賀知章且往館驛陪侍番使,更不提起番書之事。至晚回家,鬱鬱不樂。那時李太白正寓居賀家,見賀知章納悶不樂,當即問其緣故。知章因把上項事情,述了一遍道:「如今欽限嚴迫,急切得很,怎生回奏。若有能識此字者,不問何等人,舉薦上去,便可消釋上怒。」

  太白聽說此,微微笑道:「番字亦何難識,惜我不得為朝臣,躬逢一見此書耳。」

  知章驚喜說道:「太白果能辨識番書,我當即奏上聞。」

  太白笑而不答。次日早朝,知章出班啟奏說道:「臣有一布衣之交,西蜀人士,姓李名白,博學多才,能辨識番書,乞陛下召來,以書示之。」

  玄宗准奏,遣內侍至賀家,立召李白見駕。李白即對天使拜辭道:「臣乃遠方賤士,學識淺陋,所以文字且不足以入朝貴之目,何能仰對天子乎?謬蒙寵命,不敢奉詔。」

  內侍以此言回奏。知章複啟奏道:「臣知此人文章蓋世,學問驚人,諸子百家,無書不覺。只因去年入試,被外場官抹落卷子,不與錄送,故未得一第。今以布衣入朝,心殊慚愧,所以不即應召故也。乞陛下特恩,賜以冠帶,更使一朝臣往宣,乃見聖主求賢下士之至意。」

  楊國忠與高力士聽了,方欲進些讒言阻撓,只見汝陽王璡、左相李適之、京兆尹吳筠、集賢院待制杜甫,一齊同聲啟奏道:「李白奇才,臣等知之撚矣,乞陛下速召勿疑。」

  玄宗見眾口交薦李白之才,便傳旨賜李白以五品冠帶朝見,即著賀知章速往宣來。楊國忠、高力士二人,遂不敢開口。知章奉旨,到家宣諭李白,且備述天子惓惓之意。李白不敢複辭,即穿了御賜的冠帶,與知章乘馬同入朝中。三呼朝拜畢,玄宗見李白一表人材,器度超俊,滿心歡喜。溫言撫慰道:「卿高才不第,誠為惋惜。然朕自知卿可不至終屈也,今者番國遣使臣上書,其字跡怪異,無人能識者,知卿多聞廣見,必能為朕辨之。」

  便命侍臣將番書付李白觀看。

  李白接來看了一遍,啟奏說道:「番字各不相同,此正渤海國之字也。但舊制番書上表,悉遵依中國字體,別以副函,寫本國之字,送中書存照。今渤海國不具表文,竟以國書上呈御覽,已屬非禮之極。況書中之語言悻慢,殊為可笑。」

  玄宗道:「他書中所求何事,所說何言?卿可明白宣奏於朕聽。」

  李白聞命,當時持番書於手中,立在御座之前,將中國唐音,一一譯出,即高聲朗誦於御座之前。其番書說略曰:

  渤海大可毒,書達唐朝官家。自你占卻高麗,與我國逼近,邊兵屢次侵犯疆界,想出自官家之意。俺今不可耐者,差官齎書來說,可將高麗一百七十六城讓與我國,我有好物相送:太白山之兔、南海之昆布、柵城之鼓、扶余之鹿、郊頜之豕、率賓之馬、沃野之綿、河沱湄之鯽、九都之李、樂遊之梨,你家都有分,一年一進貢。若還不肯,俺國即起兵來廝殺,且看誰勝誰敗。

  眾文武官員,見李白看著番書,宣誦如流,無不驚異。玄宗聽了書中之言,龍顏不悅。問眾官說道:「番邦無道,輒欲爭占高麗,財力俱耗,將何以應之?」

  李林甫奏道:「番人雖肆為大言,然度其兵力,豈能抗衡天朝。今宣諭邊將,嚴加防守,倘有侵犯,興師誅討可也。」

  楊國忠說道:「高麗遼遠,原在幅員之外,與其兵連禍結,爭此鞭長不及之地,不如將極邊的數城棄置,專力固守內邊的地方為便。」

  時朔方節度使王忠嗣,適在朝中,聞二人之言,因奏道:「昔太宗皇帝三征高麗,財力俱竭。至高宗皇帝時,大將薛仁貴以數十萬雄兵,大小數十戰,方才奠定。今日豈容輕於議棄?但今日承平日久,人幾忘戰,倘或複動干戈,亦不可忽視小邦而輕敵也。」

  諸臣議論不一。玄宗沉吟未決,李白奏道:「此事無煩聖慮,臣料番王慢辭冫賣奏,不過試探天朝之動靜耳。明日可召番使入朝,命臣面草答詔,另以別紙,亦即用彼國之字示之,詔語恩威並著,懾伏其心,務使可毒拱手降順。」

  玄宗大悅,因問:「可毒是彼國王之名耶?」

  李白道:「渤海國稱其三曰可毒,猶之回絕稱可汗、吐蕃稱讚普、南蠻稱詔、訶陵稱悉莫威,各從其俗也。」

  玄宗見他應對不窮,十分歡喜,即擢為翰林學士,賜宴於金華殿中,著教坊樂工侑酒。是夜即命於殿側寢宿。眾官見李白這般隆遇,無不嘆羨。只有楊國忠、高力士二人,心下不樂,卻也無可奈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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