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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回 成後志怨女出宮 證前盟陰司定案(1)


  詞曰:

  九十春光如閃電,觸目垂慈,便覺陽和轉。幽恨綿綿方適願,普天同慶恩波遍。
  生死一朝風景變,漫道黃泉,也自通情面。滿地荊榛繞指揃,驚回惡夢堪欣羡。
  ——調寄《蝶戀花》

  凡人好行善事,而人不之知,則為陰德;或一時一念之感發,或真心誠意之流行,無待勉強,不事矯飾,蓋有不期然而然者。語雲:有陰德者,必有陽報。昔長興顧氏宦成無子,娶姬妾十餘人,一日與內君酌,諸姬皆侍,歎曰:「我平生事皆陰德,何以絕我嗣乎?」

  一姬曰:「陰德不在遠。」

  某悟曰:「我今行陰德,當嫁汝輩。」

  姬曰:「我豈自言,理因如是,我死從夫子耳!」

  某盡嫁十餘人,已而生三子,母即言死從者。何況朝廷舉動,有關宗廟社稷,其獲報又何可量哉。

  話說羅成將到長安,叫潘美率督兵丁,護著家眷慢行,自己先入京會見秦叔寶。

  聞知柴紹已于去年夏間覆命,隨同叔寶進去,拜見秦老夫人,先把壽儀補送。叔寶道:「表弟遠隔幾千里,家母壽期至今不忘。」

  羅成便把征北一段,至同蕭後回南,賤內到女貞庵會見秦、狄、夏、李四位夫人,知是舅母八十整壽,在那裡遙祝千秋,及蕭後到揚州祭奠,撞死了王義夫妻的話來說完。秦老夫人道:「羅家甥兒,既是你二位娘子並令郎多在這裡,快叫人把轎馬去接了進來。」

  叔寶道:「母親,蕭後尚在旅中,待他陛見了安頓過,好接兩位表嫂來。」

  秦老夫人道:「既如此,且叫懷玉到城外去接蕭娘娘、二位夫人到承福寺中,暫住一二日。」

  懷玉如飛帶了家丁出城,去安頓蕭後及羅成家眷。

  羅成朝見過太宗,犒勞再三,賜宴旌功,早有旨意出來,差四個內監,宣蕭後進宮。竇、花二夫人到叔寶家,又獻上壽儀,拜過老夫人的壽,與張夫人交拜。單小姐亦拜見,命二子出來,與羅家二子拜見了,互相問候。袁紫煙及江、羅、賈三位夫人聞知,亦時差人饋送禮物。住了月余,羅成辭朝回去,便道到花弧墓上祭掃不提。

  卻說太宗自登極以後,四方平定,禮樂迷興。魏征、房元齡輩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君臣相得。一日奉太上皇,置酒未央宮,對當秋暑,那日恰逢天氣清朗,金紫輝映。上皇命頜利可汗起舞,馮智戴詠詩,既而笑道:「胡越一家,古未有也!」

  太宗樟觴上壽說道:「此皆陛下教化,非臣智力所及。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宴此宮,妄自矜大,臣不取也。」

  上皇大悅,問秦叔寶:「你母親好麼?今多少年紀了?」

  叔寶跪答道:「臣母今年八十有三,托賴上皇陛下洪福,得以粗安。」

  隨命眾臣自皇族以下,各依品級而坐,無得喧嘩失禮。眾臣皆循序列班坐定,命黃門行酒,琴瑟齊鳴,歌聲盈耳。君臣正在歡飲,不意尉遲敬德,坐在任城王下首,忽大怒起來,便道:「汝有何功,卻坐在我上!」

  任城王卻不理他,他便伸出一隻大拳頭打來,正中道宗左圖,眾人起身勸時,道宗目睛反轉,青腫幾砂,便逃席而出。上皇問什麼緣故,眾臣以直奏上。上皇心上不悅道:「任城王道宗,是朕宗支,不要說有功無功,就是他僭越了,今日是個良會,也該忍耐,為甚就動起手來!」

  太宗率眾臣謝罪,便命罷宴,奉上皇還宮。

  到了次日,太宗視朝,對眾臣道:「昨日朕同上皇君臣相樂,一時良會,敬德有失人臣之禮,朕甚不樂。況任城王實朕之親族,彼便如是行兇,況其他乎!朕之此言,甚非有私道宗也。」

  言未畢,左右奏敬德自縛請罪,眾臣懷懼,皆為跪請道:「敬德武臣,本不習儒雅,今無禮有忤聖旨,乞陛下念其汗馬之勞,而生全之。」

  太宗召敬德入,命左右去其縛,對敬德道:「朕欲與卿等共保富貴,然卿居官數犯法,朕不以過而掩卿之功,乃知漢室韓彭一旦菹醢,非高德之過也。」

  敬德叩頭謝罪。太宗道:「國家紀綱,惟賞與罰,非分之恩,不可數得,勉自修飾,無致後悔。」

  敬德再拜而出,由是強暴頓斂。

  貞觀九年五月,上皇有疾,崩于太安宮。頒詔天下,諡曰神堯。一日,太宗閒暇,與長孫皇后眾嬪妃遊覽至一宮。即有許多宮女承應,看去雖多齊整,然老弱不一。太宗見了,覺有些厭憎。有幾個奉茶上來,皇后問道:「你們這些宮奴,都是幾時進宮的?」

  眾宮人答道:「也有近時進宮的,隋時進宮的居多。」

  皇后道:「隋時進宮有二十餘年了。」

  眾宮奴道:「十二三歲進宮,今已三十五六歲了。」

  皇后道:「當初隋煬帝嬪妃星廣,為甚要這許多人伺候?」

  宮人道:「當初煬帝有夫人、美人、昭儀、充華、婕妤、才人等名,安頓各宮。安得如萬歲與娘娘仁慈儉素,合宮無不共沐天恩。」

  太宗道:「朕想天子一人,就是嬪禦,像朕不過三四人足矣,精力有限,何苦用著這許多人伺候,使這班青春女子,終身禁錮宮中。」

  徐惠妃道:「看他們情景,原覺可憫。」

  太宗對皇后道:「禦妻,朕欲將此輩放些出去,讓他們歸宗擇配,完他下半世受用。」

  皇后笑道:「恩威悉聽上裁,妾何敢仰參。不要說真個放他們出去,就是這點念頭,亦是一種大陰德。」

  太宗笑道:「朕豈戲言耶!」

  只見眾宮娥俱跪下謝恩,娘娘與嬪妃等都大笑起來。太宗對內侍說道:「你去對掌宮的內監說,把這些宮女,都造冊籍進呈來。」

  內侍對掌宮監臣魏荊玉說了,那一夜各宮中宮娥彩女,如同鼎沸。天明造完,交與魏荊玉。荊玉伺天子視朝畢,將冊籍呈上,太宗看了一回道:「你去叫他們多到翠華殿來。」

  那魏監領旨去了。太宗回宮指著冊籍,對皇后道:「那些宮女,不知糜費了民間多少血淚,多少錢糧,今卻蔽塞在此,也得數日工夫去查點他。」

  皇后道:「不難,陛下點一半,妾同徐夫人點一半,頃刻就可完了。」

  太宗便同皇后登了寶輦,徐惠妃坐了平輿,到翠華殿來。見這班宮娥,擁擠在院子裡。太宗與皇后,各自一案坐了。徐惠妃坐在皇后旁邊。宮女均為兩處點名,點了一行,又是一行,都是搽脂抹粉,妍媸參半。太宗揀年紀二十內者,暫置各宮使喚。其年紀大者,盡行放出,約有三千餘人。叫魏監快寫告示,曉諭民間,叫他父母領去擇配。如親戚遠的,你自揀對頭,與他配合。三千宮娥,歡天喜地,叩謝了恩,攜了細軟出宮。魏監將一所舊庭院,安放這些宮女,即出榜曉諭。一月之間,那些百姓曉得了,近的領了去,遠的魏監私下受了些財禮嫁去,到也熱鬧。不上兩月,將及嫁完,只剩夭夭、小鶯兩個,他是關外人,親戚父母都不見來。又因夭夭出宮時,害起病來,小鶯伏侍他,住在魏太監寓中三四個月,依舊養得身子肥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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