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歷史演義 > 隋唐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四十七回 看瓊花樂盡隋終 殉死節香銷烈見(3)


  煬帝大怒,命武士殺之,自此再無人敢說。嘗照鏡道:「好頭頸,誰當砍之?」又仰觀天像,對蕭後道:「外邊大有人圖儂,然儂不失長城公,汝不失為沈後耳。」

  如今且說王義,久已曉得時勢將敗,只恨自己是外國之人,無力解救;只得先將家財散去,結識了守苑太監鄭理與各門宿衛,並宇文手下將士,分外親密;打聽他們准在甚時候必要動手,忙叫妻子姜亭亭跟一個小年紀的丫環,上了小空車,望苑裡來。那妾亭亭時常到苑的,無人敢阻攔,他便下車與丫頭竟到寶林院中;只見清修院秦、文安院狄、綺陰院夏、儀鳳院李四位夫人,與袁寶兒、沙夫人、趙王共六七個,在那裡圍著抹牌。沙夫人看見了姜亭亭進來,忙問道:「你坐了,外邊消息怎樣個光景?」

  薑亭亭道:「眾夫人不見禮了,外邊事體只在旦夕,虧眾夫人還在這裡閑坐!王義叫我進來,問沙夫人是何主意?」

  眾夫人聽見,俱掩面啼哭,惟沙夫人與袁寶兒不哭。

  沙夫人道:「哭是無益的,你們眾姊妹,作何行上?」

  秦夫人道:「眼前這幾個,都是心腹相照的,聽憑姊妹指揮。他們幾個前夜說的:『一年裡頭,聖上進院有限,有甚恩情,東天也是佛,西天也是佛,憑他怎樣來罷了。』這句話就知他們的主意了,管他則甚!」

  沙夫人道:「我沒有什麼指揮。我若沒有趙王,生有生法,死有死法;如今聖上既以趙王托我,我只得把大事,」

  指著薑亭亭道:「靠在他賢夫婦身上。你們若是主意定了,請各歸院去,快快收拾了來。」

  眾夫人見說,如飛各歸院去了。惟袁紫煙熟識天文,曉得隋數已盡,久已假託養病,其細軟早已收拾在寶林院了。三人正在那裡算計出路,只見薛冶兒直搶進院來,見薑亭亭說道:「好了,你也在這裡。剛才朱貴兒姐叫我拜上沙夫人,外邊信息緊急,今生料不能相見矣。趙王是聖上所托,萬勿有負。我想我亦受萬歲深思,本欲與彼相死,今因朱貴姐再三叮嚀,只得偷生前來保駕。」

  沙夫人道:「我正與姜妹打算,七八個人怎樣去法?」

  薛冶兒道:「這個不妨。貴妃與我安排停當。」

  抽中取出一道旨意,「乃是前日要差人往福建採辦建蘭的旨意,雖寫,因萬歲連日病酒,故發出。貴姐因要保全趙王,悄悄竊來,付與冶兒與夫人,商酌行動。」

  沙夫人垂淚道:「貴姐可謂忠貞兩盡矣!」

  正說時,只見四位夫人,多是隨身衣服到來。沙夫人將冶兒取來的旨意與他們看了,秦夫人道:「有了這道符敕,何愁出去不得?」

  袁紫煙道:「依我的愚見,還該分兩起走的才是。」

  薑亭亭道:「有計在此,快把趙王改了女妝,將跟來的丫頭衣服與趙王換了。把丫環改做小宮監,我與趙王先出去,丫頭領眾夫人都改了妝出去,慢慢離院到我家來,豈非是鬼神不知的麼?」

  夏夫人道:「只是急切間,那裡去取七八副宮監衣帽?」

  沙夫人道:「不勞你們費心,我久已預備在此。」

  開了箱籠,搬出十來套新舊內監衣服靴帽。眾夫人大喜,如飛穿戴起來。沙夫人正要在那裡趙王改妝,看了四位夫人,說道:「慚愧,你們臉上這些殘脂剩粉猶在,怎好胡亂行動?」

  眾夫人反都笑起來。亭亭見趙王改妝已完,日色已暮,沙夫人取個金盒兒,放上許多花朵在內,與趙王捧了。姜亭亭對丫頭道:「停回你同眾夫人到家便了。」

  說了,同趙王慢步離院,將到苑門口,上了車兒。

  原來王義見妻子進院去了,如飛來尋鄭理,到家去灌了他八九分酒,放他回來時,鄭理帶醉的站在苑門首,看小太監翻斛鬥;見姜亭亭的車兒,便道:「王奶奶回府去了?剛才咱在你府上大擾。」

  薑亭亭道:「好說,有慢。」

  鄭理笑道:「這小姑娘又取了我們苑中的花去了。」

  薑亭亭道:「是夫人見惠的。」

  說了,放心前行,不過裡許已到家中。王義看見趙王,叫妻子不要改趙玉的妝束,藏在密室;自己如飛出門,到苑門打聽。只見七八個內監,大模大樣,丫頭也在內,大家會意,領到家中,忙收拾上路。各城門上,都是他錢財結識的相知,誰來阻擋他?比及掌燈時候,宇文化及領兵動手,到掖延時,王義領趙王眾夫人,已出禁城矣。

  再說煬帝平日間,怕人說亂,說亂的就要被殺,誰料今日至此地位,原黨情景淒慘,同蕭後躲在西閣中,相對浩歎。一夜中,只聽得外邊喊聲振天,內監連連報道:「殺到內殿來了!」

  屯衛將軍獨孤盛殺了,千牛獨孤開遠也戰死了。一班賊臣捉住一個宮娥,嚇問他隋主所在。宮娥說在西閣中。裴虔通與元禮徑到西閣中來,聽得上面有人聲,知是煬帝。馬文舉就拔刀先登,眾人相繼而上;只見煬帝與蕭後並坐而泣,看見眾人,便道:「汝等皆朕之臣,終年厚祿重爵,給養汝等,有何虧負,為此篡逆?」

  裴虔通道:「陛下只圖自樂,並不體恤臣下,故有今日之變。」

  只見背後轉出來朱貴兒來,用手指定眾人說道:「聖恩浩蕩,安得昧心?不必論終年厚祿,只前日慮汝等侍衛多系東都人,久客思家,人情無偶,難以久處,傳旨將江都境內寡婦處子,搜到宮下,聽汝等自行匹配。聖恩如此,尚謂不體恤,妄思篡逆耶!」

  煬帝按說道:「朕不負汝等,何汝等負朕?」

  司馬德勘道:「臣等實負陛下;但今天下已叛,兩京賊據,陛下歸已無門,臣等生亦無路。今日臣節已虧,實難解悔。惟願得陛下之首,以謝天下。」

  朱貴兒聽了大罵道:「逆賊焉敢口出狂言!萬歲雖然不德,乃天子至尊,一朝君父,冠履之名分凜凜,汝等不過侍衛小臣,何敢逼脅乘輿,妄圖富貴,以受萬世亂臣賊子之駡名!」

  裴虔通見說,大怒道:「汝掖廷賤婢,何敢巧言相毀?」

  朱貴兒大罵道:「背君逆賊,汝恃兵權在手耶!隋家恩澤在天下,天下豈無一二忠臣義士,為君父報仇,勤王之師一集,那時汝等碎死萬段,悔之晚矣!」

  馬文舉大怒道:「淫亂賤婢,平日以狐媚蠱惑君心,以致天下敗亡,不殺汝何以謝天下!」

  即便舉刀,向貴兒臉上砍去;貴兒罵不絕口,跌到在地。可憐貴兒玉骨香魂,都化作一腔熱血。

  馬文舉既殺了朱貴兒,一手執劍,一手竟來要扶煬帝下閣;只見封德彝走上閣來,對司馬德勘道:「許公有令,如此昏君,不必扶來見我。可急急下手。」

  蕭後聽見,著實哀告眾人道:「眾位將軍,主上實是不德,可看舊日爵祿面上,叫他讓位與眾位將軍,賜將軍闔門鐵券,將他降為三公,以畢餘生,未知眾位將軍以為可否?」

  只見袁寶兒憨憨的走來,聽見蕭後千將軍萬將軍在那裡哭叫,笑向蕭後道:「娘娘何苦如此,料想這些賊臣,沒有忠君愛主的人在裡頭,肯容萬歲安然讓位,同娘娘及時行樂了。」

  又對煬帝道:「陛下常以英雄自許,至此何堪戀戀此軀,求這班賊臣。人誰無死,妾今日之死於萬歲面前,可謂死得其所矣,妾先去了,萬歲快來!」

  馬文舉忙把手去扯他,寶兒睜了雙眼,大聲喝道:「賊臣休得近我!」

  一頭說一頭把佩刀向項上一刎,把身子往上一聳,直頂到梁上,竄下來,項內鮮血如紅雨的望人噴來。一個姣怯身軀,直矗矗的靠在窗櫺。蕭後看見,嚇得如飛奔下閣去了。煬帝見了,心膽俱碎。裴虔通等便提刀向前,要行弒逆,煬帝大叫道:「休得動手,天子死自有死法,快取鴆酒來!」

  裴虔通道:「鴆酒不如鋒刃之速,何可得也?」

  煬帝垂淚道:「朕為天子一場,乞全屍而死。」

  馬文舉取白絹一匹進上。

  煬帝大哭道:「昔鳳儀院李慶兒,夢朕白龍繞項,今其驗矣!」

  賊臣等遂叫武士一齊動手,將煬帝擁了進去,用白絹縊死,時年二十九歲。後人有詩吊雲:

  隋家天子系情偏,只願風流不願仙。
  遺臭謾留千萬世,繁花拈盡十三年。
  耽花嗜酒心頭痛,殢粉沾香骨裡綠。
  卻恨亂臣貪富貴,宮廷血濺實堪憐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