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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回 殺翟讓李密負友 亂宮妃唐公起兵(3)


  孝德拱一拱手竟自去了。杜如晦見孝德辭去,心中狐疑,與齊、李二人叮嚀了幾句,也便辭別出門。比及如晦到寓時,郝孝德隨了兩個伴當,早先到了徐家店裡了。杜如晦見郝孝德鞍馬行囊齊備,不勝怪異道:「兄何欲去之速?」

  郝孝德道:「魏公性多疑猜,遲則有變。弟知帥府有旨,明日五鼓齊將,就要發兵了,此刻往頭裡走去為妥。」

  大家在店用了夜膳,收拾上路,往晉陽進發。

  行了幾日,來到朔州舞陽村地方,一個大村落裡。時值仲冬,雪花飄飄,見樹影裡一個酒簾挑出。郝孝德道:「克明兄,我們這裡吃三杯酒再走如何?」

  杜如晦道:「使得。」

  到了店門首,兩人下馬進店坐定。店家捧上酒肴。吃了些面餅和火酒,耳邊只聽得叮叮噹當,敲捶聲響;兩人把牲口在那裡上料,轉過灣頭,只見大樹下一個大鐵作坊,三四個人都在那裡熱烘烘打鐵。樹底下一張桌子,擺著一盤牛肉,一盤炙鵝,一盤饃饃。面南板凳上,坐著一大漢,身長九尺,膀闊二停,滿部鬍鬚,面如鐵色,目若朗星,威風凜凜,氣宇昂昂。左右坐著兩個人,一人執著壺,一人捧著碗,滿滿的斟上,奉與大漢。那大漢也不推辭,大咀大嚼,旁若無人。一連吃了十來碗酒,忽掀髯大笑道:「人家借債,向富戶挪移,你二兄反要窮人索取;人家借債,是債主寫文券約,你二兄反要放主書帖契,豈不是怪事?」

  右手那人說道:「又不要兄一厘銀子,只求一個帖子,便救了我的性命了。」

  如飛又斟上酒來。

  那大漢道:「既如此說,快取紙筆來,待我寫了再吃酒,省得吃醉了酒,寫得不好。」

  二人見說,忙向胸前取出一幅紅箋來,一人進屋裡取筆硯,放在桌上。右手那人,便磕下頭去。那大漢道:「莫拜莫拜,待我寫就是。」

  拿起筆來,便道:「叫我怎樣寫,快念出來!」

  那兩個道:「只寫上尉遲恭支取庫銀五百兩正,大業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給。」

  大漢提起筆來,如命直書完了,把筆擲桌上,又哈哈大笑,拿起酒來,一飲而盡,也不謝聲,竟踱進對門作坊裡去了。又去收拾了杯盤,滿面欣喜,向東而行。杜如晦趨近前舉手問道:「二兄長,方才那個大漢,是何等樣人,二兄這般敬他?」

  一個答道:「他姓尉遲名恭,字敬德,馬邑人氏。他有二三千斤膂力,能使一根渾鐵單鞭,也曾讀過詩書,為了考試不第,見四方擾攘,不肯輕身出仕。他祖上原是個鐵作坊,因閑住在家,開這作坊過活。」

  杜如晦道:「剛才二兄求他帖兒,做什麼?」

  二人道:「這個話長,不便告訴,請別了。」

  杜如晦見這一條好漢,尚無人用他,要想住在這個村裡,盤桓幾日,結識他薦于唐公。無奈郝孝德催促上路,又見伴當牽著牲口來尋,只得上馬,心中有一個尉遲恭罷了。正是:

  但識英雄面,相看念不忘。

  如今卻說唐公李淵,自從觸忤隋主,虧得那女婿柴紹,不惜珍珠寶玩,結交了隋主一班佞臣,營求到太原來;只求免禍,那有心圖天下。他有四個兒子:長的叫做建成,是個尋常公子,鮮衣駿馬,耽酒漁色;三子玄霸,早卒;四子元吉,極是機謀狡猾,卻也不似霸王之才;只有次於世民,是在永福寺生下的,年四歲時,有書生見而異之曰:「龍鳳之姿,天日之表,年至弱冠,必能濟世安民。」言畢而去。

  唐公懼其語泄,使人欲追殺之,而不知其所往,因以為神,采其語,名曰世民。自小聰明天縱,識量異人。將門之子,兵書武藝,自是常事;更喜的是書史,好的是結交。公子家不難揮金如土,他只是將來結客,輕財好士之名,遠近共聞。最相與的一個是武功人氏,姓劉名文靜,現為晉陽令。此人飽有智謀,才兼文武。又有池陽劉弘基,妻族長孫順德,都是武勇絕倫,不似如今紈襪之子,見天下荒荒,是真主之資,私自以漢高自命。會李密反,劉文靜因坐李密姻屬,系太原獄,世民私入獄中視之。文靜喜,以言挑之道:「今天下大亂,非湯武高光之才,不能定也。」

  世民道:「安知其無人,但不識人耳。我來看汝者,非比兒女子之情,以念道相革,欲與君計議大事耳。」

  文靜道:「今隋主巡幸江淮,兵填河洛,李密圍東者,盜賊蜉結,大連州縣,小阻山澤,殆以萬數。當此之際,有真主驅而用之,投機構會,振臂一呼,四海不難定矣。今太原百姓皆避盜入於城內,文靜為令數年,熟識豪傑之士,一旦收集,可得數十萬人;加以尊公所掌之兵,複加數萬,一令之下,誰不願從?以此乘虛入關,號令天下,及過半載,帝業成矣!」

  世民笑道:「君言正合我意。」

  乃陰部署客賓,訓練士卒,伺便即舉。

  過月余,文靜得脫於獄。世民將發,恐父不從,與文靜計議。文靜道:「尊公素與晉陽宮監裴寂相厚,無言不從,激其行事,非此人不可。」

  世民想此事不好出口央他,曉得裴寂好吃酒賭錢,便從這家打入,與他相好。即出錢數萬,囑龍山令高斌廉與寂博,佯輸不勝。後寂知是世民來意,大喜,與世民亦親密。世民遂以情告之。寂慨然許諾道:「事盡在我。」

  旦夕思想,忽得一計,徑入晉陽宮來。正值張、尹二妃在慶雲亭前賞玩臘梅,見裴寂至,問道:「汝自何來!」

  裴寂道:「臣來亦欲折花以樂耳。」

  張夫人笑道:「花乃夫人所戴,于汝何事?」

  裴寂道:「夫人以為男子不得戴乎?愛欲之心,人皆有之;但花雖好,止可閑玩以供粉飾,醫不得人的寂寞,禦不得人的患難。」

  尹夫人笑道:「汝且說醫得寂寞,禦得患難的是何事?」

  裴寂道:「隋室荒亂,主上巡幸江都,樂而忘返;代主幼小,國中無主,四方群雄競起,稱孤道寡者甚多。近報馬邑校尉劉武周據汾陽宮,稱為可汗,甚是利害。汾陽與太原不遠,倘兵至此,誰能禦之?臣雖為副守,智微力弱,難保全軀,汝等何以得安?」

  二妃驚道:「似此奈何?果如所言,吾姊妹休矣!」

  裴寂又道:「今臣有一計,與夫人商議,不惟可以保全,並送一套富貴。」

  尹夫人道:「富貴安敢指望,只求免禍足矣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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