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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酒筵供盜狀生死無辭 燈前焚捕批古今罕見(2)


  此時叔寶怕冒冒失失的進去,驚走了席上的響馬;又且賈潤甫是認得的,怕先被他見了,就不好做事;只得矮著身體,混在人叢中,向上窺探。都是一干熊腰虎體的好漢,高巾盛眼之人;止得一兩個人,是小帽兒。待要看他面龐,安酒時,都向著上作揖打躬,又有一干從人圍繞,急切看不出辨他是何等人。要聽他那方言語時,鼓手又吹得響,不聽見。直至點上了燈,影影裡望將去,一個立出在眾人前些的,好似單雄信。叔寶想一想:「此人好似單雄信,他若來訪我,一定先到我家,怎在此間?」

  正躊躇要看個的實,卻好席已安完,鼓手紮住吹打。主人叫:「單員外請坐罷。」

  雄信道:「僭越諸公。」

  巧又是王伯當向外與人說話,又為叔寶見了。

  叔寶心中說道:「不消說起,是伯當約他來與我母親拜夀了,早是不被他看見。」

  轉身往外就走。走到門外,樊虎已自把許多人都叫在門口,迎著叔寶問道:「秦大哥怎麼樣了?」

  叔寶把樊虎一啐:「你人也認不得,只管輕事重報!卻是潞州單二哥,你前日在他莊上相會,送你潞州盤費的,你剛才到府前,還是對我講,若是那些小人知道,來這門首吵吵鬧鬧,卻怎麼了?」

  樊虎道:「小弟不曾相見,不知是單二哥。聽人言語,故此來請。這等,回去罷。」

  人擠得多了,樊虎就走開了。叔寶卻恐裡面朋友曉得沒趣,分散外邊這些人道:「列位都散了罷,沒相干,不是歹人。潞州有名的單員外,同些相知的朋友,到這廂來,明日與家母做生日的。」

  人多得緊,一起問了,又是一起來問。

  卻說雄信坐於首席。他卻領了幾個尷尬的朋友在內,未免留心,叫:「賈潤甫,适才安席的時候,許多人在階下,我看見一個大漢,躲躲藏藏,在那些人背後,看了我們一回,往外便走,這邊人也紛紛的隨他出去了。你去看看是什麼人?」

  賈潤甫因雄信之言,急出門觀看,只見還有在那廂間問的,攔住叔寶不得走,已被潤甫見了,忙道:「秦大哥,單二哥為令堂稱壽,不遠千里而來,一到捨下就叫小弟來請兄。小弟知兄今日府中有公幹,不敢來混亂,怎麼來了,反要縮將轉去?單二哥看見了,怎好回去?」

  叔寶卻不好講樊建威那些話,將機就計,說:「賢弟你曉得,我今日進府比較,偶然聽得雄信到此,惟恐不的,親自來看看,果然是他。我穿比較的衣服在此,不好相見。當年在潞州少飯錢賣馬。今日在家中又是這等樣一個形狀,羞見故人,回家去換了衣服,就來見他。」

  賈潤甫道:「路途又遠,家去更衣不便。小弟适才成衣店內做的兩件新衣,明日到貴府與令堂拜夀壯觀的;賤軀與貴軀差不多長。」

  叫手下打後門去,把方才取回的兩件新衣服,拿來與秦老爺穿,那些眾人都散了。

  叔寶換了衣服,同賈潤甫笑將進來。賈潤甫補前頭的誑話叫道:「單二哥,小弟著人把秦大哥請來了。」

  都歡呼下去,鋪拜氈。叔寶先拜謝昔年周全性命之恩,伯當、嗣昌這一班故友,都是對拜八拜;不曾相會的,因親而及親,道達名字,都拜過了。賈潤甫舉鐘箸,定叔寶的坐席。義桑村是十三個人來,連賈潤甫賓主十五個,倒擺下八桌酒,兩人一席,雄信獨坐首席。主人的意思取便:「秦大哥就與單員外同坐了罷。」

  叔寶道:「君子愛人以德,不可徇情廢禮。單二哥敝地來,賈兄吞有一拜,小弟今日也叨為半主,只好僭主人一坐;諸兄內讓一位,上去與單二哥同席為是。」

  雄信道:「叔寶,我們适才定席時,相宜者同坐,若敘上一位,席席都要舉動。莫若權從主人之情,倒與小弟同坐,就敘敘間闊之情。」

  叔寶卻只管推辭,又恐負雄信敘舊之意,公然坐下,有許多遠路貴客在內,卻也有一段才思。叫賈潤甫命手下人:「把單二哥的尊席前這些高照果頂,連桌圍都攝去了。我們相厚朋友,不以虛禮為尚,拿一張機坐兒,放在單二哥的席前,我與單二哥對坐,好敘說話。」

  眾朋友道好坐下。燈燭輝煌,群雄相坐,烈烈轟轟,飛酒往來,傳遞不絕。有一首減字唐詩道:

  美酒鬱金香,盛來琥珀光。
  主人能醉客,何處是他鄉?

  先是賈潤甫拿著大銀盃,每席都去敬上兩杯。次後秦叔寶道:「承諸兄遠來,為著小弟,今日未及奉款,且借花獻佛,也敬一杯。」

  席席去敬,都是舊相與,都有說有道的。到了左手第三席,是尤俊達、程咬金。他兩個都沒有文,況夾在這幹人內。王伯當、柴嗣昌、李玄邃都溫雅,有大家舉止;單雄信、尉遲兄弟、張公謹、白顯道、史大奈,雖粗卻有豪氣;童佩之、金國俊公門中人,也會修飾。獨有程咬金一片粗魯,故相待甚是薄薄的。不知程咬金自信是個舊交,尤俊達初時也聽程咬金說道是舊交,見叔寶相待冷淡,吃了幾杯酒,有了些酒意了,就說起程咬金來道:「賢弟,你一向是老成人,不意你會說誑。」

  咬金道:「小弟再不會說謊。」

  尤員外道:「前日單二哥,拿令箭知會與秦老伯母上壽,我說:『賢弟你不去罷。」

  你勉強說:「秦大哥與我髫年有一拜,童稚之交。若是與你有一拜,他就曉得你會飲了,初見時恰似不相認一般。如今來敬酒,並不見敘一句寒溫,不多勸你一杯酒,是甚緣故?」

  咬金急得暴躁道:「兄不信,等我叫他就是。」

  尤俊達道:「你叫。」

  咬金厲聲高叫:「太平郎,你今日怎麼就倨傲到這等田地!」

  就是春雷一般,滿座皆驚。連叔寶也不知是那一個叫,慌得站起身來:「那位仁兄錯愛秦瓊,叫我乳名?」

  王伯當這一班好耍的朋友鼓掌大笑道:「秦大哥的乳名原來叫做太平郎,我們都知道了。」

  賈潤甫替程咬金分剖道:「就是尤員外的厚友,程知節兄,呼大哥乳名。」

  叔寶驚訝其聲,走到咬金膝前,扯住衣服,定睛一看,問道:「賢弟,尊府住於何所?」

  咬金落下淚來,出席跪倒,自說乳名:「小弟就是斑鳩店的程一郎。」

  叔寶也跪下道:「原來是一郎賢弟。」

  垂髫歎分袂,一別不知春。
  莫怪不相識,及此皆成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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