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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回 司馬徽再薦名士 劉玄德三顧草廬(2)


  玄德曰:「請先生同至敝縣,若何?」

  州平曰:「愚性頗樂閒散,無意功名久矣;容他日再見。」言訖,長揖而去。

  玄德與關、張上馬而行。張飛曰:「孔明又訪不著,卻遇此腐儒,閒談許久!」

  玄德曰:「此亦隱者之言也。」

  三人回至新野,過了數日,玄德使人探聽孔明。回報曰:「臥龍先生已回矣。」

  玄德便教備馬。張飛曰:「量一村夫,何必哥哥自去?可使人喚來便了。」

  玄德叱曰:「汝豈不聞孟子雲:『欲見賢而不以其道,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。』孔明當世大賢,豈可召乎?」遂上馬再往訪孔明。關、張亦乘馬相隨。

  時值隆冬,天氣嚴寒,彤雲密佈。行不數裡,忽然朔風凜凜,瑞雪霏霏;山如玉簇,林似銀妝。張飛曰:「天寒地凍,尚不用兵,豈宜遠見無益之人乎?不如回新野以避風雪。」

  玄德曰:「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。如弟輩怕冷,可先回去。」

  飛曰:「死且不怕,豈怕冷乎?但恐哥哥空勞神思。」

  玄德曰:「勿多言,只相隨同去。」

  將近茅廬,忽聞路旁酒店中有人作歌。玄德立馬聽之。其歌曰:

  壯士功名尚未成,嗚呼久不遇陽春。
  君不見——
  東海老叟辭荊榛,後車遂與文王親;
  八百諸侯不期會,白魚入舟涉孟津;
  牧野一戰血流杵,鷹揚偉烈冠武臣?
  又不見——
  高陽酒徒起草中,長揖芒碭隆准公?
  高談王霸驚人耳,輟洗延坐欽英風;
  東下齊城七十二,天下無人能繼蹤?
  兩人非際聖天子,至今誰複識英雄?

  歌罷,又有一人擊桌而歌。其歌曰:

  吾皇提劍清寰海,創業垂基四百載。
  桓、靈季業火德衰,奸臣賊子調鼎鼐。
  青蛇飛下御座旁,又見妖虹降玉堂。
  群盜四方如蟻聚,奸雄百輩皆鷹揚。
  吾儕長嘯空拍手,悶來村店飲村酒,
  猶善其身盡日安,何須千古名不朽?

  二人歌罷,撫掌大笑。玄德曰:「臥龍其在此間乎?」

  遂下馬入店。見二人憑桌對飲,上首者白麵長須,下首者清奇古貌。玄德揖而問曰:「二公誰是臥龍先生?」

  長須者曰:「公何人?欲尋臥龍何干?」

  玄德曰:「某乃劉備也。欲訪先生,求濟世安民之術。」

  長須者曰:「我等非臥龍,皆臥龍之友也:吾乃潁川石廣元;此位是汝南孟公威。」

  玄德喜曰:「備久聞二公大名,幸得邂逅。今有隨行馬匹在此,敢請二公同往臥龍莊上一談。」

  廣元曰:「吾等皆山野慵懶之徒,不省治國安民之事,不勞下問。明公請自上馬,尋訪臥龍。」

  玄德乃辭二人,上馬投臥龍岡來;到莊前下馬,扣門問童子曰:「先生今日在莊否?」

  童子曰:「現在堂上讀書。」

  玄德大喜,遂跟童子而入。至中門,只見門上大書一聯雲:「淡泊以明志,寧靜而致遠。」

  玄德正看間,忽聞吟詠之聲,乃立於門側窺之,見草堂之上,一少年擁爐抱膝,歌曰:

  鳳翱翔於千仞兮,非梧不棲;
  士伏處於一方兮,非主不依。
  樂躬耕於隴畝兮,吾愛吾廬;
  聊寄傲於琴書兮,以待天時。

  玄德待其歌罷,上草堂施禮曰:「備久慕先生,無緣拜會。因昨徐元直稱薦,敬至仙莊,不遇空回。今特冒風雪而來,得瞻道貌,實為萬幸!」

  那少年慌忙答禮曰:「將軍莫非劉豫州,欲見家兄否?」

  玄德驚訝曰:「先生又非臥龍耶?」

  少年曰:「某乃臥龍之弟諸葛均也。愚兄弟三人。長兄諸葛瑾,現在江東孫仲謀處為幕賓。孔明乃二家兄。」

  玄德曰:「臥龍今在家否?」

  均曰:「昨為崔州平相約,出外閒遊去矣。」

  玄德曰:「何處閒遊?」

  均曰:「或駕小舟,游於江湖之中;或訪僧道于山嶺之上;或尋朋友于村落之間;或樂琴棋於洞府之內;往來莫測,不知去所。」

  玄德曰:「劉備直如此緣分淺薄,兩番不遇大賢!」

  均曰:「少坐獻茶。」

  張飛曰:「那先生既不在,請哥哥上馬。」

  玄德曰:「我既到此間,如何無一語而回?」

  因問諸葛均曰:「聞令兄臥龍先生熟諳韜略,日看兵書,可得聞乎?」

  均曰:「不知。」

  張飛曰:「問他則甚!風雪甚緊,不如早歸。」

  玄德叱止之。均曰:「家兄不在,不敢久留車騎;容日卻來回禮。」

  玄德曰:「豈敢望先生枉駕。數日之內,備當再至。願借紙筆作一書,留達令兄,以表劉備殷勤之意。」

  均遂進文房四寶。

  玄德呵開凍墨,拂展雲箋,寫書曰:

  備久慕高明,兩次晉謁,不遇空回,惆悵何似!竊念備漢朝苗裔,濫叨名爵,伏睹朝廷陵替,綱紀崩摧,群雄亂國,惡黨欺君,備心膽俱裂。雖有匡濟之誠,實乏經綸之策。仰望先生仁慈忠義,慨然展呂望之大才,施子房之鴻略,天下幸甚!社稷幸甚!先此布達,再容齋戒薰沐,特拜尊顏,面傾鄙悃。統希鑒原!

  玄德寫罷,遞與諸葛均收了,拜辭出門。均送出玄德,再三殷勤致意而別。方上馬欲行,忽見童子招手籬外叫曰:「老先生來也。」

  玄德視之,見小橋之西,一人暖帽遮頭,狐裘蔽體,騎著一驢,後隨一青衣小童,攜一葫蘆酒,踏雪而來;轉過小橋,口吟詩一首。詩曰:

  一夜北風寒,萬里彤雲厚。
  長空雪亂飄,改盡江山舊。
  仰面觀太虛,疑是玉龍鬥。
  紛紛鱗甲飛,頃刻遍宇宙。
  騎驢過小橋,獨歎梅花瘦。

  玄德聞歌曰:「此真臥龍矣!」

  滾鞍下馬,向前施禮曰:「先生冒寒不易。劉備等候久矣。」

  那人慌忙下驢答禮。諸葛均在後曰:「此非臥龍家兄,乃家兄岳父黃承彥也。」

  玄德曰:「適間所吟之句,極其高妙。」

  承彥曰:「老夫在小婿家觀《梁父吟》,記得這一篇。適過小橋,偶見籬落間梅花,故感而誦之。不期為尊客所聞。」

  玄德曰:「曾見令婿否?」

  承彥曰:「便是老夫也來看他。」

  玄德聞言,辭別承彥上馬而歸。正值風雪又大,回望臥龍岡,悒怏不已。後人有詩,單道玄德風雪訪孔明。詩曰:

  一天風雪訪賢良,不遇空回意感傷。
  凍合溪橋山石滑、寒侵鞍馬路途長。
  當頭片片梨花落、撲面紛紛柳絮狂。
  回首停鞭遙望處,爛銀堆滿臥龍岡。

  玄德回新野之後,光陰茬苒,又早新春。乃令蔔者揲蓍,選擇吉期,齋戒三日,薰沐更衣,再往臥龍岡謁孔明。關、張聞之不悅,遂一齊入諫玄德。

  正是:高賢未服英雄志,屈節偏生傑士疑。

  未知其言若何,下文便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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