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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九回 廢獻帝曹丕篡漢


  卻說賈詡、華歆、王朗同中郎將李伏、太史丞許芝,引文武官僚,直入內殿,來見獻帝。華歆奏曰:「伏睹魏王自登寶位以來,布德四方,仁及萬物,越古超今,雖唐、虞無以過此。群臣會議,言漢祚已終,伏望陛下效堯、舜之道,以山川社稷禪與魏王,上合天心,下合民意,則陛下安閒無憂矣!祖宗幸甚!生靈幸甚!臣等議定,故乃奏知。」

  帝大驚,半晌無言,覷百官而哭曰:「朕想高祖提三尺劍,平秦滅楚,而創天下,世統相傳,四百年矣。朕雖不才,又無過惡,安忍將祖宗大業等閒棄了?汝百官再從公計議。」

  華歆引李伏、許芝近前奏曰:「陛下若不信,可問此二人。」

  李伏奏曰:「自魏王即位以來,麒麟降生,鳳凰來儀,黃龍出現,嘉禾瑞草,甘露下降。此是上天垂象,魏當代漢也。」

  許芝又奏曰:「臣等職掌司天,夜觀乾象,見炎漢氣數已終,陛下帝星隱匿不明;魏國乾象,極天際地,言之難盡。更兼上應圖讖,其讖曰:『鬼在邊,委相連;當代漢,無可言。言在東,午在西;兩日並光上下移。』以此論之,陛下可早禪位。『鬼在邊,委相連』,乃『魏』字也;『言在東,午在西』,乃『許』字也;『兩日並光上下移』,乃『昌』字也。此是魏在許昌,應受漢禪也。願陛下察之。」

  帝曰:「祥瑞圖讖,皆虛謬之事,奈何以虛誕之事,而舍萬世不朽之基業乎?」

  華歆又曰:「陛下差矣。昔日,三皇、五帝以德相讓,無德讓有德也。三皇次後,各傳子孫。至於桀、紂無道,天下伐之。春秋強霸,各相吞併,有福者居之,後併入秦,方歸於漢也。『天下者,非一人之天下,乃天下人之天下也。』非陛下祖公公傳繼天下,宜早退之,不可久疑,遲則生變矣。」

  王朗又奏曰:「自古以來,有興必有廢,有盛必有衰,豈有不亡之道?安有不敗之家?陛下漢朝相傳四百餘年,氣運已極,不可自執迷而惹禍也。」

  帝大哭,入後殿而去。百官哂笑而退。

  次日,官僚又集于大殿,令宦官入請獻帝。帝怯懼,不敢出。曹皇后曰:「今百官請陛下設朝問政,何相推也?」

  帝泣曰:「汝兄欲篡漢室,故令百官相逼,朕故不出。」

  曹氏大怒曰:「汝言吾兄為篡國之賊,汝高祖只是豐沛一嗜酒匹夫,無籍小輩,尚且劫奪秦朝天下。吾父掃清海內,吾兄累有大功,有何不可為帝?汝即位三十餘年,若不得吾父兄,汝為韲粉矣!」

  言訖,便要上車出外。帝大驚,慌更衣出前殿。華歆出班奏曰:「陛下依臣之言,免遭大禍。」

  帝痛哭曰:「卿等皆食漢祿久矣,中間多有漢朝功臣子孫,何無一人與聯分憂也?」

  歆曰:「陛下之意不以天下禪于魏,旦夕蕭牆有禍,非臣等不忠於陛下也。」

  帝曰:「誰敢以弑朕耶?」

  歆曰:「天下之人,皆知陛下無人君之福,以致四海大亂。若非魏王在朝,弑陛下者,塞滿公庭矣!陛下尚不知恩以報其德,直欲令天下人共伐陛下也?」

  帝曰:「昔日桀、紂無道,殘暴生靈,故惹天下人伐之。聯自即位以來,三十餘年,兢兢業業,未嘗敢行半點非禮之事,天下之人,誰忍伐之?」

  歆大怒,厲聲而言曰:「陛下無德無福,而居大位,甚於殘暴之君也!」

  帝大驚,拂袖而起。王朗以目視華歆,歆縱步向前,扯住龍袍,變色而言曰:「許與不許,從與不從,早發一言!」

  帝戰慄不能答。

  忽曹洪、曹休二人帶劍上殿,厲聲問曰:「符寶郎安在?」

  班部中一人出曰:「符寶郎在此!」

  洪拔劍索要玉璽,符寶郎祖弼叱之曰:「玉璽乃天子之寶,安能善與汝哉?」

  洪喝武士捉出斬之,祖弼大罵不絕而死。

  帝體戰不息。只見階下披甲持戈數百餘人,皆是魏兵,帝乃流涕出血,歎曰:「祖宗天下,何期今日廢之!朕死於九泉之下,有何面目而見先帝乎!」

  泣告群臣曰:「朕願將天下禪與魏王,幸留殘喘,以終天年。」

  賈詡曰:「臣等安有負陛下也?陛下可急降詔以安眾心。」

  帝哭聲不絕,乃令桓階、陳群草禪國之詔,令華歆齎捧詔璽,引百官直至魏王宮獻納。於是曹丕忻然而喜,開讀詔曰:

  朕在位三十二年,遭天下蕩覆,幸賴祖宗之靈,危而複存。然今仰瞻天文,俯察民心,炎精之數既終,行運在乎曹氏。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跡,今王久光耀明德以應其期,是歷數昭明,信可知矣。夫大道之行,天下為公,選賢與能,故唐堯不私於厥子,而名播於無窮。朕羨而慕焉,聯今追踵堯典,禪位與丞相魏王。毋得辭焉。

  曹丕聽畢,便欲受之。司馬懿諫曰:「王上不可輕也。雖然詔璽已至,可上表謙辭,以絕天下人之謗也。」

  丕遂從之,急令王朗作表,齎回璽綬,虛辭謙讓。

  王朗等入內奏帝。其表曰:

  臣丕頓首受詔,伏惟陛下以垂世之詔,禪無功之臣,使臣聞知,肝膽摧裂,不知所措。竊以堯遜大位於賢,巢、由避跡,後世稱之。臣才鮮德薄,安敢奉命?請于盛世別求大賢,以禮讓之,則免萬年之議論也。臣謹納還璽綬,待死闕下。臣不勝惶怖戰慄之至!謹表。

  獻帝覽畢,甚是驚疑,回顧群臣曰:「魏王謙遜,如之奈何?」

  華歆奏曰:「陛下欲學唐堯乎?」

  帝曰:「何謂也?」

  歆曰:「昔唐堯有二女,長曰娥皇,次曰女英。為禪位於舜,舜堅辭不受,遂以二女妻之,後世稱為大聖之德。今陛下亦有二公主,何不效唐堯以妻魏王乎?」

  帝不得已,遂複令桓階草詔,令高廟使張音持節奉璽,並載二公主徑入魏王宮。曹丕開讀詔曰:

  諮爾魏王,上書謙讓。朕竊為漢道淩遲,為日已久;幸賴武王德膺符運,奮揚神武,芟夷兇暴,清定區夏。今王纘承前緒,至德光昭,聲教被四海,仁風扇鬼區,天之歷數實在爾躬。昔虞舜有大功二十,而放勳禪以天下;大禹有疏導之績,而重華禪以帝位。漢承堯運,有傳聖之義,加順靈祇,紹天明命,釐降二女,以嬪于魏。使行御史大夫張音,持節奉皇帝璽綬,永為人君,萬國敬仰天威,允執其中,天祿永終,敬之哉!時延康元年冬十月乙卯詔。

  曹丕忻喜,暗與賈詡曰:「雖二次有詔,孤但恐天下不能除篡逆之名也。」

  詡曰:「此事極易,可再命張音齎回璽綬,卻教華歆令漢帝築一台,名『受禪台』,擇吉日良辰,集大小公卿、四夷八方之人,盡到台下,令天子親捧璽綬,禪天下與王,可以絕智者之口也。」

  丕大喜,即令張音捧回璽綬,仍作表謙辭。

  音回奏獻帝。帝問群臣曰:「魏王無意,卿等若何?」

  華歆奏曰:「陛下可築一台,名曰『受禪台』,集公卿庶民,明白禪位,則陛下子子孫孫,必蒙魏恩矣。」

  漢帝從之,乃遣太常院官卜地于繁陽,築起三層高臺,擇於十月庚午日寅時。

  當時,獻帝請魏王曹丕登臺,受禪台下集大小官僚四百余員,禦林虎賁禁軍三十余萬,並匈奴單于化外之人,帝親捧玉璽奉曹丕,丕受之,台下群臣跪聽讀冊曰:

  諮爾魏王:昔者唐堯禪位於虞舜,舜亦以命禹,天命不于常,惟歸有德。漢道陵遲,世失其序,降及朕躬,大亂茲昏,群凶肆逆,宇內顛覆。賴武王神武,拯茲難於四方,惟清區夏,以保綏我宗廟,豈予一人獲乂,俾九服實受其賜。今王欽承前緒,光於乃德,恢文、武之大業,昭爾考之弘烈。皇靈降瑞,人神告徵;誕惟亮采,師錫朕命。僉曰:爾度克協于虞舜,用率我唐典,敬遜爾位。於戲!天之歷數在爾躬,允執其中,天祿永終;君其祗順大禮,饗茲萬國,以肅承天命。

  讀冊已畢,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禮,登了帝位。賈詡引大小官僚朝于台下。改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,國號大魏。丕傳聖旨,普赦天下罪犯。諡父曹操為太祖武德皇帝。華歆奏曰:「天無二日,民無二主。既已交割天下,可令劉氏安置何地?」

  言訖,扶獻帝跪於台下聽旨。賈詡奏曰:「可以封為公卿,即日便行。」

  丕遂封帝為山陽公。華歆按劍指帝,厲聲而言曰:「立一帝,廢一帝,古之常禮!今上仁慈,不忍加害,封汝為山陽公。今日便行,非宣召,不許入朝!」

  獻帝含淚拜謝,上馬而去。台下軍民、夷狄、大小人等見之,傷感不已。丕與群臣曰:「舜、禹之事,朕知之矣!」

  群臣皆呼萬歲三聲。後人觀此受禪台,有詩歎曰:

  鳶鴟玃鼠腥狐臊,鬼吹野火燒蓬蒿。
  此台名禪人不禪,斯地雖高道不高。
  黃土一堆真可恥,虛在巍巍半空裡。
  壞卻唐、虞揖讓風,奸臣賊子從此起!

  又詩曰:

  兩漢經營四百年,小平津畔獨潸然。
  黃初不解唐、虞意,築土成台教晉宣。

  又宋賢有詩曰:

  壘土曾營受禪台,欺淩漢帝若嬰孩。
  誰知天意無私曲,不久依然換主來!

  又諷刺曹丕詩曰:

  曹丕強霸奪乾坤,積惡遭殃及子孫。
  受禪高臺猶自濕,誰知司馬又稱尊!

  又詩曰:

  當年曹氏強吞劉,自謂兒孫樂萬秋。
  受禪層台司馬上,山陽還得似陳留。
  〔後晉武帝司馬炎廢魏主曹奐為陳留王,乃天報也。〕

  漢獻帝望山陽而去,百官請曹丕答謝天地。丕方下拜,忽然台前起一陣怪風,飛沙走石,急如驟雨,對面不見;臺上燈燭,盡皆吹滅。丕驚倒於臺上,百官急來救之。未知曹丕性命如何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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