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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七回 龐德抬櫬戰關公


  一將立於階下,其人少不務農,長而好勇,智謀不弱於雲長。身高八尺,面黑髮黃,首不能回顧,衣不能任體,跣足履山谷,猿猱不能比其健。手斫木成器,斧斤何以及其利?臨戰陣,衣青袍,跨白馬,軍中號為「白馬將軍」。使一口截頭大刀,乃南安狟道人也,姓龐,名德,字令明。

  操大喜曰:「關將軍威震華夏,未逢對手;今遇令明,真勁敵也。」〔勁,音擎。〕遂加於禁為征南將軍,加龐德為征南都先鋒。操曰:「吾深知滿伯甯良策過人,故留在彼。然恐兵法未盡其奧妙,吾與汝七軍皆精練之士,〔《司馬法》雲:五人為伍,五伍為隊。一萬二千五百人為一軍。七軍者,計八萬七千五百人也。〕令汝調用。」

  於禁拜謝。操與於禁這七軍,皆北方強壯之士,衣甲鞍馬軍器嚴整。兩員領軍將校:一名將軍董衡,一名部曲董超,引各頭目參拜于禁。衡曰:「今將軍提七枝重兵,去解樊城之危,期在必勝。今用龐德為先鋒,豈不誤事?」

  禁大驚,忙問其故。衡曰:「龐德原是馬超手下副將,不得已而降魏;故主在蜀輔佐漢中王,職居『五虎上將』。況今龐德親兄龐柔,亦在西川為官。今使他為先鋒而領大軍,是潑油而救火也。將軍可啟奏魏王,當別易之。」

  禁聞此語,遂連夜入府來奏曹操。操自省悟,即喚龐德至階下,令納下先鋒印。德大驚曰:「某正欲與王出力,擒捉關將,以安華夏,王上何不用某耶?」

  操曰:「孤得卿數載,所用並無猜疑。今日用卿,聞得馬超見在西川,汝兄龐柔亦在西川,俱佐劉備。孤縱不疑,奈眾口所言,因此不用。」

  龐德聞之,免冠頓首,流血滿面而告曰:「某自漢中投降王上,鹹感厚恩,恨肝膽塗地,不能補報;今何疑於德也?德昔在故鄉時,與兄同居,嫂甚不賢,嫉妒於德,德乘醉提刀殺之。兄龐柔恨入骨髓,誓不相見,已斷義矣。故主馬超有勇無謀,不能下士,故孤身入川。德感王大恩,甚過百倍,安敢萌異志而負王上也?惟願察之。」

  操自扶起曰:「孤素知卿忠義,前言特以安眾人之言耳。卿勿忌憚,可努力建功。孤誓不敢負於卿矣。」

  德拜辭回家,令匠者造一舁〔音輿〕〔乃束身之棺材也〕。次日,請諸友赴席,列櫬於堂。眾親友見之,見舁櫬在堂,皆失驚,問曰:「將軍領兵出師,何用此物?」

  德舉杯與親友曰:「吾受魏王恩重,誓以死報。今去襄陽、樊城戰關將,共決生死,若不斬彼而回,必當孤魂歸國矣。故先備舁櫬,誓無空回之理。」

  眾皆墮淚。德把盞畢,喚其妻李氏並男龐會〔會方六歲〕,德與妻子曰:「吾義在效死,今為先鋒去斬關將,吾不殺關將,關將必殺吾也。我若被他所殺,汝好生看養吾兒。吾兒有異相,長大必與吾報仇雪恨也。」〔後來會跟鄧艾收川,果然盡殺關公子孫,應父之言也。〕妻子痛哭送別。令抬舁櫬而行,手下驍將五百人,問龐德曰:「將軍載櫬何意?」

  德曰:「汝眾人隨我多年,彼各知其心腹。吾今以大事付汝等,汝等休負吾心。吾今與關將決一死戰,我若被關將所殺,汝等取吾屍回;我若殺了關某,汝等急取他屍,吾當自取其首,置於櫬內,同獻于魏王。」

  五百將皆昂然而告曰:「將軍有失,吾等舍頸血,與將軍復仇也!」

  於是引軍前進。後將此言奏知曹操,操大喜曰:「龐德有如此之志,孤何憂焉!」

  言訖大笑。賈詡在側,言曰:「王上何喜也?」

  操曰:「吾喜龐德之壯哉!」

  詡曰:「王上差矣。血氣之勇去鬥關將,他是赤身搏虎之將。俗雲『兩強而鬥,必有一傷』,非安邊塞之良策也。」

  操大悟,急令人趕上龐德,傳王旨戒曰:「關某智勇雙全之將,切不可用力鬥之。可取則取,不可取則謹守,不可怠忽。」

  龐德聽罷,只哂笑。眾曰:「將軍何故哂之?」

  德曰:「吾料此敵,當挫關公三十年之聲價,王上何故多慮?三軍已發,而有戒慎之言,勿令鬥其血氣之勇,是弱於軍前也。吾心中有吞關公之意,豈死於等閒耳?」

  於禁曰:「魏王之言,不可不從。將軍自度之。」

  德奮然趲軍,前至樊城,耀武揚威,鳴鑼擊鼓。

  卻說關公高坐於中軍帳上,忽帳下一人複曰:「探知曹操差於禁為將,領七枝精壯兵到來。前部先鋒龐德,軍中抬一舁櫬,口出不遜之言,誓與君侯決一死戰。兵離城三十裡之路矣。」

  關公聽知,勃然變色,美髯飄動,大怒而言曰:「天下英雄,聞吾之名,盡皆縮頸而奔。龐德豎子,何敢來藐視吾也!」

  喚子關平一面攻打樊城,「吾自去斬此匹夫,以雪其謗!」

  平諫曰:「父親守三十年之英風,不可因一言之辱而棄泰山之重,與頑石共爭高下也。辱子願代父去戰此人。」

  關公曰:「吾自臨戰以來,未常不身先士卒。龐德何等之人也?焉敢辱吾!」

  平曰:「兒聞世人有雲:『螳螂之忿,安當車轍。』況隨侯之珠,不可彈雀;怒蠅拔劍,徒費神威。量龐德鼠輩,何勞父親自敵乎?」

  關公曰:「汝試一往,吾隨後便來接應。」

  關平出帳,提刀上馬,領軍來迎龐德。兩陣對圓,魏營一面皂旗,上書「南安龐德」

  四個白字。旗下龐德,青袍銀鎧,鋼刀白馬;背後五百軍兵緊隨,十數員小將肩抬舁櫬而出。平大罵曰:「西羌小軍,背主之賊!何敢辱吾!」

  龐德馬上問曰:「此何人也?」

  部下一軍曰:「此乃關公義子關平也。」

  德大怒而叫曰:「吾奉魏王旨,來取汝父之首!汝乃疥癩小兒,吾不殺汝!快喚汝父來!」

  平大怒,縱馬舞刀,來取龐德。德橫刀來迎。戰三十合,不分勝負,兩家各歇。

  早有人報知關公。公大怒,令廖化去攻樊城,公自到軍中。關平接著,言說與龐德五百軍共戰兩次,不分勝負。關公自縱馬橫刀而出,叫曰:「關將在此,龐德何不早來受死!」

  鼓聲大震,龐德出馬而言曰:「吾奉天子詔、魏王旨,特來取汝!恐汝不信,故備舁櫬在此。汝若怕死,可早下馬受降!」

  關公大罵曰:「量汝羌胡一匹夫!可惜吾青龍刀斬汝鼠賊!」

  驟馬舞刀,直取龐德。德揮刀來迎。二將戰有百餘合,精神倍長。兩軍各看得癡呆。魏軍恐龐德有失,急令鳴金。關平恐父年老,亦鳴金。二將各退軍。龐德歸寨,眾軍曰:「人言關公英雄,今日方信也。」

  正言間,於禁至。相見畢,禁曰:「聞將軍戰關公百合之上,未得便宜,何不且退軍避之?」

  德曰:「魏王命將軍為大將,何其太弱也?吾來日與他共決生死,誓無退避之意!」

  言訖,鬚髮倒豎。禁不敢阻而回。

  卻說關公回寨,與關平曰:「龐德刀法慣熟,真吾之敵手也!」

  平曰:「俗雲『初生之犢,不懼於虎。』父親縱然斬了此人,只是羌胡一小卒耳;倘有疏虞,且以伯父所托江山之重,豈可等閒輕如鴻毛也?」

  關公大喝曰:「匹夫!吾不殺此賊,何以雪恨?吾意已決,再勿多言!」

  次日,上馬引軍前進。龐德亦引軍來迎。兩陣對圓,二將齊出。關公罵曰:「吾今日匹夫須決勝負!不可收軍!」

  言訖,二將交鋒。鬥至五十余合,龐德撥回馬,拖刀而走。關公飛馬趕來,口中大叫:「鼠賊欲使拖刀計耶?吾豈懼哉!」

  原來龐德虛作拖刀勢,把刀就鞍鞽上掛住,偷拽雕弓,搭上箭。這邊關平見父趕去,恐怕有失,隨後也趕來。關平眼乖,見龐德拽弓,大叫:「賊將休放冷箭!」

  關公卻抬頭看時,弓弦響處,箭早到來。關公躲不及,正中左臂。恰待落馬,關平趕到扶住,送父回營。龐德勒馬輪刀趕來,未知關公性命如何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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