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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關雲長千里獨行


  卻說要去追關公者,眾視之,乃猿臂將軍蔡陽也。原來曹操部下只有蔡陽不服關公,常有讒譖之意,故要去趕。操曰:「事主不忘其本,乃天下之義士也;來去明白,乃天下之丈夫也。汝等皆可效之。」

  後史官覽關公傳而言曰:「兩盡其忠,世稱義勇。」

  遂賦詩曰:

  刺良恩已報曹公,辭魏歸劉兩盡忠。
  威鎮許都謀涉遠,當時義勇有誰同!

  曹操叱退蔡陽,不肯教去。程昱曰:「關某不辭丞相,不奉鈞命,何如?」

  操曰:「使歸故主,以全其義。」

  昱日:「丞相雖能舍之,諸將皆不平也。」

  操曰:「何為不平?」

  昱曰:「關某有三罪,以致眾怒。且關某昔日在下邳,事急來降,丞相遂拜為偏將軍,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,上馬金,下馬銀。雖建奇功,即拜夀亭侯之職,恩榮極矣。一旦棄丞相而去,不能盡忠。其罪一也。不得丞相之命,飄然便行,欲殺門吏,不遵國法。其罪二也。知故主之微恩,忘丞相之大德,亂言片楮,冒瀆鈞威。其罪三也。今關某若歸袁紹,是縱虎傷人也。不若遣蔡陽趕上誅之,絕此後患。」

  操曰:「不然。吾昔日曾許之,今日故舍之。若追而殺之,天下人皆言我失信也!彼各為其主,勿追也。」

  遂喝退。後史官裴松之評曰:

  曹公知公而心嘉其志,去不遣追以成其義,自非有王霸之度,孰能至於此乎?斯實曹氏之休美!

  宋賢有詩曰:

  功成自合歸玄德,解印封金離許都。
  不羨金銀光照室,惟思恩義走長途。
  人言俊傑千年少,我道將軍萬古無。
  不是追兵無鐵騎,曹公尤重去時書。

  又詩曰:

  三國初爭勢未分,獨行謀策最機深。
  不追關將令歸主,便有中原霸業心。
  〔此言曹公平生好處,為不殺玄德,不追關公也。因此,可見曹操有寬仁大德之心,可作中原之主。〕

  程昱曰:「雲長不辭而去,終是缺禮。」

  操曰:「彼曾到相府幾次,被吾避之。吾所賜金帛皆留還我,此雲長乃千金不可易其志,真仗義疏財大丈夫也!此等之人,吾深敬之!」

  程昱曰:「久後為禍,丞相休悔!」

  操曰:「雲長非負義之人也。彼各為主,豈容人情耶?想雲長此去不遠,吾一發結識他,做個大人情。先教張遼去請住他,我與他送行,將一盤金銀為路費,一領錦袍作秋衣,教他時時想我。」

  程昱曰:「雲長必不回來。」

  操曰:「吾引數十騎去,使張遼單騎先去請。」

  卻說雲長所騎赤兔馬,日行千里,本是趕不上;須要相傍車仗而行,不敢縱馬,按住絲韁,緩緩而走。忽聽有人叫:「雲長且慢行!」

  關公自思想:「呼我字者,必不是害吾之人。」

  遂叫車仗從人只管大路緊行,「吾自理會」。回頭視之,見張遼拍馬而至。關公持青龍刀,勒住赤兔馬,問曰:「文遠莫非來擒我乎?」

  遼曰:「吾身無片甲,手無軍器,何必生疑?丞相知兄遠行,特來相送,並無傷害之心。」

  公曰:「丞相此來,必有他意。」

  遼曰:「丞相已言『彼各為主,勿追也』,容兄自去,以全其義。為不曾相送,自輕身而來也。特令小弟先來請住兄長。」

  公曰:「便是丞相領鐵騎來,吾願單騎決一死戰!」

  關公約回數十步,立馬於霸陵橋上望之。見操引數騎飛奔前來,背後皆是許褚、徐晃、于禁、李典之輩。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,令諸將勒住馬匹,左右擺開。關公見眾將手中皆無軍器,因此放心。操曰:「雲長何故行之太速耶?」

  關公馬上欠身施禮,曰:「關某日前曾稟丞相。今故主在袁紹處,不由某不星夜去也。累次造府,不得參見,故拜書告辭,封金解印,納還丞相。萬望丞相不忘昔日之言。」

  操曰:「吾以取信于天下,安肯有負前言?恐將軍于路缺費,特具路費相送。」

  一將馬上托過黃金一盤。公曰:「累蒙恩賜,尚有餘資。留此黃金以賞戰士,關某途中不勞恩賜也。」

  操曰:「特以少酬大功萬一耳。」

  公曰:「久感丞相大恩,微勞不足補報;異日萍水相會,別當酬之。」

  操笑而答曰:「雲長忠義之士,恨吾薄福,不得相從。錦袍一領,略表寸心。」

  令一將下馬,雙手捧袍過來。雲長恐操有變,不下馬來,用青龍刀尖挑卻錦袍披於身上,勒馬回頭稱謝曰:「蒙丞相賜袍。」

  遂下橋望北而去。許褚曰:「此人無禮太甚,可以擒之!」

  操曰:「彼一人一騎,吾二十余人,安得不疑焉?吾言既出,不可追之。」

  曹操自引諸將回城;于路嗟歎曰:「汝等眾將當效雲長,以成萬世不朽之清名也!」

  後有詩曰:

  將軍降漢不降曹,千里尋兄豈憚勞。
  送別許都關外路,刀尖曾挑錦征袍。

  關公來趕車仗。約行三十裡不見。雲長正慌,走馬四下尋之。忽見山頭一人高叫:「雲長且住!」

  公舉目視之,見一人約年二十有餘,黃巾錦衣,持槍跨馬,引百余步卒下山。公問曰:「汝何人也?」

  少年棄槍下馬,拜伏於地。雲長恐詐,勒馬停刀,問曰:「壯士願通姓名。」

  答曰:「吾本貫襄陽人也,姓廖,名化,字元儉。因漢末世亂,流落江湖劫掠,自己聚眾五百餘人。恰才同伴杜遠下山巡哨,誤將兩院夫人劫掠上山。吾問從者,雲是大漢劉皇叔夫人。吾即拜於地下,問其來意,為說將軍盛德,吾欲送下山來。杜遠其言不遜,被某殺之,今獻頭與將軍請罪。」

  關公曰:「二夫人何在?」

  化曰:「恐傷害,留在山中。」

  公教急請下山。

  不時,百余人簇擁車仗前來。公即下馬,提刀于車前,問候曰:「嫂嫂受驚,關某之罪也!」

  二夫人曰:「若非廖將軍保全,已被杜遠所辱。」

  公問左右曰:「廖化怎生救夫人?」

  左右曰:「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為妻。廖化問起根由,好生拜敬;杜遠不從,已被廖化殺之。」

  關公聽言,遂來拜謝廖化。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。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賊之類,若用為伴,人必恥笑,公乃辭謝曰:「感謝厚意。爭奈曾與曹公說誓,願千里獨行。日後相逢,必當重謝。」

  廖化拜送金帛,雲長不受。化遂拜別,自引人伴投山峪中去了。〔後來化為將軍。〕

  雲長將操送袍事告與二嫂,隨車仗而行。漸漸天晚,投一孤莊安歇。莊主出迎,鬚髮皆白,問曰:「來的將軍姓甚?」

  關公下馬,向前施禮曰:「某乃劉皇叔之弟關某也。」

  老人曰:「莫非斬顏良、文醜的關公否?」

  公曰:「便是。」

  老人大喜,便請入莊。關公曰:「車上有夫人。」

  老人喚妻女出請。甘、糜二夫人下車上草堂,關公叉手立于二夫人之側。老人請公坐,公曰「嫂嫂在上,安敢就坐!」

  老人曰:「公異姓,何如此之敬也?」

  公曰:「某曾共劉玄德、張益德結義兄弟,誓同生死。二嫂相從于兵甲之中,未嘗敢缺禮。」

  老人曰:「將軍天下之義士也!」

  遂教妻女于草堂上相待二夫人,老人于小齋款待關公。公問姓名,老人曰:「吾姓胡,名華,桓帝朝時為議郎,致仕回鄉。今有小兒胡班,見在滎陽太守王植下為從事。將軍必由那裡經過,就付書與小兒相會。」

  公求胡華書,遂告以辭曹公之事。胡華感歎不已。當夜,二夫人宿于正房,關公秉燭而坐。

  次日天曉,胡華饋送飲饌。關公請二嫂上車,辭別胡華,披甲提刀上馬,投洛陽來。前至一關,名東嶺關。把關將姓孔,名秀,是操步下將,引五百軍馬在嶺上把隘〔音愛〕。此是三州隘口。關公押車仗上嶺,嶺上軍士報知孔秀。秀遂提劍出關,喝關公下馬。公只得下馬,與孔秀施禮。秀曰:「將軍何往?」

  公曰:「已辭曹公,特往河北尋兄劉玄德去。」

  秀曰:「河北袁紹,正是曹丞相對頭。將軍此去,必有來文。」

  公曰:「因行慌速,不曾討得。」

  秀曰:「若無來文,將軍且在關下住,待我差人稟過丞相,方可放行。」

  關公曰:「待汝去稟,誤了我行程。」

  秀曰:「一日不稟,要住一日;一年不稟,要住一年。」

  雲長怒曰:「汝何相侮耶?」

  秀曰:「法度所拘,不得不如此。當今亂世,龍爭虎鬥之時,若無文憑,枉說英堆!」

  雲長曰:「汝不容我過去?」

  秀曰:「汝要過去,留下老小質當。」

  雲長奮怒,舉刀欲殺孔秀。秀急閉關而去。畢竟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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