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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五七回 柏成子高逃禹 陣塗民代皋陶(2)


  且說夏禹起身之後,知道眾臣工已來問過,早朝已散了,不禁大悔大恨。這日在宮中亦不他出,便將昨日之失誤,及凡有可以害人之事及治民之法,隨手寫了幾條,預備傳之子孫,作為訓誡。內中有一條叫作「民可近,不可下。民惟邦本,本固邦寧。」

  有一條,叫作「內作色荒,外作禽荒。甘灑嗜音,峻宇雕牆。有一於此,未或不亡。」

  這兩條是後來夏禹的孫子太康失國了,太康之弟兄追述祖訓,作了歌曲,方才傳到後世的。其餘還有怎樣幾條,卻無從查考了。

  到了次日,夏禹視朝,群臣紛紛進諫。夏禹完全認錯,並說道:「酒之為物,誤人至此。朕想起來,後世君主,必有以酒亡其國者。」

  說完,又將所以然的原由說明。施黯道:「柏成先生的話未免太過了。文明日開一日,那麼人民知識日進一日。同時道德方面,即日退一日,這是一定的趨勢。臣以為堯舜之世不賞而民勸,不罰而民從,不必一定是天子德盛之故。現在之民賞而不勸,罰而不從,不必一定是天子德衰之故。文明進步,勢有必至,理有固然。要想補救之法,臣以為宜加重刑罰,最好仿照三苗國的辦法,創立肉刑。

  「從前唐、虞兩代,主張用象刑,純是從良心上著想,希望激起他們的羞恥,而且使他們可以改過,不致終身廢棄,固然是仁愛之心。但是人的良心微乎其微,第一次,第一人,或者還有幾分羞恥之良心發現。次數一多,人數一多,那麼就覺得數見不鮮,恬不為恥了。

  「況且犯法的人,或者殺人,或者傷人,人家受他的損傷不少。而傷人殺人的人,僅僅乎在他衣服上做一個記號,既不痛,又不苦,何所憚而不為!而那個被殺的人,倒反是殘廢終身,或者含恨於九泉,是真所謂寬以待莠民,刻以待良民,不平之事,無過於此!臣愚以為現在民風澆薄至此,未始非唐、虞兩代刑罰過寬之所釀成。天有雨露,不能無風霜;時有春夏,不能無秋冬。寬仁之後,非繼以威猛不可,未知我王以為何如?」

  夏禹未及開言,橫革道:「這個恐怕太不仁吧。從前三苗亂政,沿蚩尤之弊,作此慘酷之肉刑。我王治水到荊州之時,曾經聲其罪而討之。現在自己來作肉刑,豈不是尤而效之,罪又甚焉嗎!」

  施黯道:「不是如此!仁有大小,小仁者,大仁之賊也。所以古聖人說:『小不忍則亂大謀。』刑罰的用意,不但是對於已經犯罪之人施之以儆戒,是要使未曾犯罪之人使之知畏懼。已經犯罪之人,譬如他傷人已經傷了,殺人已經殺了,追悔亦已無及,就是將他刑戮,或誅殺,亦何補於被傷被殺之人?然而因為已無所補,竟不辦他之罪,或辦以不痛不苦的罪,那麼不但使受害者不平,就是犯罪者一想:我傷了人,殺了人,所得的結果不過如此,下次何妨再一試呢?那旁邊觀看的人心裡一想:他傷人殺人,結果不過如此,我何妨亦來試一下呢?

  「照這樣一來,要想保全一個犯罪的人,而使被害者不平,又使犯罪仍複樂於犯罪,不犯罪者亦想落得犯罪,豈非小仁是大仁之賊嗎?假使嚴重刑法,哪個敢來嘗試呢?先帝所謂辟以止辟,刑期無刑,如此才可以得到這種效果。豈是婦人之仁,養癰成患的方法所能做得的!至於三苗之所以用肉刑,與我們現在所以要用肉刑的意思,完全不同。三苗的意思是在立威,使人民怕他。我們要的意思是在懲凶,使人民不敢犯法,哪裡是尤而效之呢?」

  橫革道:「同一肉刑,他的用意如何,哪個能辨得出呢?」

  施黯道:「這個容易。以立威為主的,不論是非曲直,以從順違忤為標準,冤枉慘死之人必多。以懲凶為主的,專論是非曲直,以法律刑章為標準,冤枉慘死之人絕少。這就是分別了。」

  夏禹聽了,歎道:「朕德不能及先帝,講到用肉刑,恐怕真是勢所必至,別無他法了。不過既用肉刑,一出一入,關係甚大,萬萬不可稍有冤枉的。皋陶老病,能否復原,殊不敢必。假使沒有如皋陶這樣的人,還以不用肉刑為是。」

  季寧道:「皋陶的治獄,固然是他的聰明正直,能服民心。但是他遇到疑難之處,退遲不決,亦須要叫獬豸來試一試,方才明白,可見一半亦全在那只獬豸之功。如今獬豸已死了,以我王請召鬼神的能力,只要向鬼神再討一隻獬豸來,何事不可了?何必一定要皋陶呢?」

  夏禹剛要開言,杜業立起來說道:「這倒不必如此。某有一個相識之人,姓孟,名塗。他不但有折獄之才,而且還有一種異術,在那聽訟之際,兩造曲直如果難分,他只要作起法來,那不直之人或有罪之人,衣上就有血跡發現,證據立刻確鑿,無可抵賴,豈不是怕不冤枉嗎?」

  夏禹聽了,大喜道:「果然如此,較獬豸還要好了。獬豸雖能觸邪,但究是獸類,且不能說話,人心或者還有些不服。至於衣現血跡,那麼真神妙了。這人現在何處?可肯出仕嗎?」

  杜業道:「此人居住離京都不遠,臣以君命召之,當肯來就職也。」

  夏禹道:「那麼汝去召他來,朕當重用。」

  杜業稽首受命。當下肉刑議案遂通過了。但是為慎重起見,又定了幾條贖刑。犯死罪者,如證據尚差,而有疑心,可以千鐉為贖。中罪,五百鐉;下罪,二百鐉。每一鐉合六兩。過了幾日,孟塗到了,夏禹就叫他做理刑。皋陶之後,刑獄之事總算有繼人了。

  又過了幾日,扶登氏報告:「樂已製成,自始至終,亦是九成。」

  夏禹遂定名叫作「九夏」。這時適值各方諸侯來朝,夏禹趁此舉行郊祀之禮,眾諸侯都留京助祭。祭祀之先,眾諸侯聽見說那配天的是個鯀,都很不舒服,紛紛議論。有的說:「什麼功德,可以配天?未免太私心了!」

  有的說:「從前帝舜的郊祭用帝嚳來配天,不用瞽叟。」

  有的大笑說:「夏後氏號稱尚功,以鯀配天,不知道有什麼功?」

  有的太息道:「我們的見識,究竟不曾料到有這一著,所以預先將諸侯辭去。現在我們怎樣呢?助祭的時候,還是拜他的老父,心裡難過;如果竟不拜,於勢似有所不可,這真是為難了!」

  有一個說道:「如果他老子有名望的,我們崇拜英雄,當然拜。可是論到名望,他是四凶之一,論到功績,他是湮洪水害,他是畏罪潛逃拘獲被戮的人。這種人配我拜嗎?我們的氣節在那裡呢?」

  內中有一個諸侯,封嵎之山,姓厘,有的說姓漆,名叫防風。身長十丈,連眉一目,狀貌與眾不同。他的氣性是很激烈的。聽大家說到此處,便氣忿的叫道:「我告病,我先回去!」

  這一陣大噪,好似半空中起了一個霹靂,於是接連有幾個同樣激烈的諸侯一起響應,嚷著不參加效祀,回轉自己的封國。

  此時,另有幾個性情較為平和的諸侯勸道:「我們既然到了此地,為這項一個問題,忽然散去,題目未免太小,然我們留在這裡的參加郊祀,本與那種諂媚無恥之徒,甘心拜人家的祖宗,自以為榮的不一樣。但是亦不可為已甚,大家就此難堪了。我們且看他在郊祀的時候,另外有沒有不合禮之處,再作計較,諸位以為何如?」

  與夏禹接近的都贊成道:「是。是。」

  計算起來,卻是多數。於是防風氏和那些激烈的諸侯亦只好暫時隱忍。

  到了郊祭這日的雞鳴時候。夏禹穿了法服,戴著皮弁,乘了鉤車,建著旌旗,由群臣簇擁著,徑向郊祀之地而來。各地諸侯,都已到齊,人數眾多,擠在一處,且各有職司,不能一一細看。獨有那防風氏,因都不適宜,只得派他做個糾儀之官。他站在一邊,舉起一隻大眼,將那祭祀場中所有物都看得一覽無餘。他覺得迎屍、省牲一切典禮都與前代無大分別,只有那樂舞用六十四人,是前代所無的。還有那樂器。禮器陳設等亦有與前代有不同之處。鼓是有腳的,安樂器的簨虡是雕龍形的,雞彝是雕出一個雞形,龍勺是雕出一個龍形,盛牲之俎在虞舜時代只有四足,此之以此刻於四足之中再加之以橫木,又施之以文彩,其名曰嶡(jué)俎。各種器具都有雕勒粉澤流髹其上,又縵帛為茵,蔣席有緣,觴酌有彩,籩豆有踐,尊俎有飾,五光十色,華美非常。防風氏亦覺得很不滿意。

  到得祭的時候,夏禹稽首伏地,深深祝禱。杜業在旁高聲朗誦祝文。各方諸侯細細聽去,大略前半是為國祈福,為民祈年的意思。後半說的乃是「自己的天下受之於舜,將來亦必定傳之賢人,決不私之一家一姓,以副列聖授受之意。茲查群臣中惟皋陶老成聖智,夙著功德,今謹薦於皇天,祈皇天允許,降以休征,不勝盼禱之至」等語。

  祭畢之後,諸侯紛紛散開,又複聚攏來。大家對於夏禹深深不滿。防風氏道:「夏禹向來是以儉著名的,而且以儉號令天下的,現在所用器具如此奢靡,簡直是言行相違,何以服人?」

  有一個諸侯說道:「最好笑的,是他薦皋陶於天,皋陶老病垂危,朝不保暮,哪個不知道?他倒要久後禪位於他,豈不是虛人情嗎?」

  有一個諸候說道:「我聽見說夏禹的兒子啟糾合了無數心腹之臣,正在四出運動,傳播聲譽,要想承襲這個王位。夏禹果然死了,哪裡肯傳賢呢?」

  旁邊有一個扈國的諸侯(原注:現在陝西省戶縣),是夏禹的本家,聽了不以為然,代夏禹辯道:「決無此事。夏禹是至公無私,一定傳賢,決不肯上負二帝的。至於啟的陰謀運動或者有之,但是我相信夏禹決不知道他們所做的事情,如果知道,決不許他們做的。」

  有一個諸侯笑道:「貴國系夏禹同宗,果然君位世襲,于貴國君亦有光寵,恐怕到那時,貴國君亦甚贊成呢。」

  有扈國君大怒道:「豈有此理!果然到那時不傳賢,我決不與之干休!」

  說罷,忿忿。眾諸侯見他認真了,齊來解勸。防風氏道:「將來的傳賢不傳賢,是另外一個問題。即以現在之事而論,總覺使人不服。」

  這句話說完,只聽見「不服,不服」各處響應,不下二三十聲。後來眾諸侯商議道:「既然不服,在此何事?回去吧。」

  那不服的諸侯就都紛紛歸去,總計共有三十三國。其餘信服夏禹的各諸侯仍舊依禮,告辭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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