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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六回 巡審樂三到會稽 修大道彭祖說法(1)


  且說帝舜定制五載一巡守。郊祀禮畢,轉瞬新年,帝舜就預備出行。朝中之事,自有大司空伯禹和百官主持,秩宗怕夷、樂正夔均隨帝同行。到了動身的那一天,帝舜先到父母處去拜辭。計算路程,足有大半年的離別。帝舜看見父母的年紀大了,不勝依戀,然而既做了天子,為國為民,極為重要,豈能以私情而廢公事。當下亦只能含忍著辭了父母,一面囑咐娥皇、女英及弟象、妹敤敤首等小心奉養伺候。娥皇等都答應了。帝舜行出南門,早有大司空率百姓在那裡恭送,一切自不消說。

  且說帝舜巡守照例是先到東嶽的,所以徑向東行。經過諸馮山、王屋山、濩澤、姚墟等地,都是從前桑梓釣遊之所。緬想當年,匆匆已數十載;從前如此之艱苦,今日已如此之安樂,不禁感慨系之。到了泰山之後,東方諸侯畢集,帝舜率領了舉行柴望大典。在柴望的時候,奏起《簫韶》之樂給諸侯觀看,使他們知道帝德之盛。

  朝覲禮畢,帝舜吩咐東方兩伯各貢獻東方之地所有的樂。那時第一個伯是八伯之長,號稱陽伯,就將樂貢上來。樂正夔細細審定,知道他的舞是「侏離」,他的歌聲比餘謠,名叫皙陽。第二個是儀伯,又將樂貢上來。樂正夔細加審定,知道他的舞是「鼚(chāng)哉」,他的歌聲可比大謠,名叫南陽。看官要知道帝舜為什麼要兩伯貢樂、叫樂正夔去審定呢?原來古時候看得樂是很重要,審聲可以知樂,審樂可以知政,一切民風民俗的美惡厚薄,從樂上都可以看得出,這就是貢樂的理由。

  且說兩伯之樂貢過之後,諸侯無事,逐漸散去。帝舜偶然記起他的老友石戶之農,遂屏去與從,獨與伯夷步行往訪。路徑一切帝舜是熟悉的,不用尋訪。到得石洞口,只見風景依然,不過旁邊另添了兩間茅屋,屋中有些婦女在那裡操作,想來是他的鄰人。

  那石戶農的妻子正在洞外向著太陽縫紉。帝舜雖則有三十多年不見,她的身材規模尚有一點認識,知道不誤,遂上前躬身行禮道:「老嫂,多年不見,石戶兄此刻在何處?」

  那石戶農的妻子向帝舜仔細看了一看,才起身還一個禮,說道:「客官貴姓,我不認識你。」

  帝舜道:「某就是虞仲華,老嫂不認識了嗎?」

  石戶農的妻子說道:「虞仲華先生,從前是有一個的,常來舍間談談,不過那是個農夫,和客官的裝束不大相同,不知道就是那個虞仲華,還是另外又有一個虞仲華?」

  說到此處,回頭向洞中叫道:「兒呀,出來。」

  說聲未了,只見洞中跑出一個赤足短衣的少年來,手中還拿著炊具,年紀在三十左右,眉目很是清秀。石戶農的妻就向他說道:「這個客官就是尋你父親的,不知道有沒有弄錯,你領他到父親田裡去認一認吧。」

  那少年躬身答應,將炊具遞與母親,一面說道:「既然如此,請母親進去,照顧炊爨,兒去去就來。」

  那石戶農妻放下縫紉,接了炊具,入洞而去。那少年才轉身向帝舜、伯夷二人行一個禮,說道:「家父在田間工作,二位請隨某來。」

  說完,自向前行。帝舜等在後跟著,一面走,一面和他攀談。

  哪知道少年學問極其淵博,議論也極超卓。帝舜暗想:「這個真是家學淵源了。」

  後來又想到自己的長子均年紀與他相仿,實在不成材料。現在看了石戶農之子,相形之下,真是令人又羨又愧。後來又想:「人之賢愚,半由天賦,半亦由於教育。我歷年來以身許國,政事之多,一日二日萬幾,沒有可以教子的時候,實在亦有點耽誤他。從前先帝有丹朱的不肖,亦是犯著這個弊病。可見人生在世,這個政治生涯是幹不得的,這個天子大位更是不可以擔任的。」

  後來又想到:「父母如此高年,風中殘燭,我卻拋撇了他們,在外邊亂走,定省之禮缺乏,尤其次之;萬一有點意外,我之罪豈不大?我的悔那可追呢!」

  想到此地,萬分不安,恨不得立刻將這天下讓給他人,自己可以養親教子。

  正在一路走,一路想,忽聽那石戶農子說道:「二位且在此稍等,容某去通知家父來。」

  帝舜聽了,猛然抬頭,只見遠處田間一個農夫舉起鋤犁,在那裡掘地,正是石戶之農,不禁大喜。不等石戶農子來邀,就和伯夷一同過去。到得田塍邊,石戶農子正在通報,帝舜已經舉手高叫道:「石戶兄,久違了!」

  石戶農轉眼一看,也說道:「原來是仲華兄,難得難得。」

  便棄了鋤犁,過來相見,又與伯夷相見,問了姓名。石戶農向舜道:「聽說仲華兄已貴為天子了,到此地來做什麼?」

  舜就將巡守路過,思念故人,特來奉訪之意說了一遍。石戶農道:「承情承情。不過此地田間沒有坐處,恐汙了你的衣服,我們到上面去吧。」

  說著,就讓舜等先走,自己在後面跟著。他的兒子攜了鋤犁,又跟在後面。帝舜道:「從前弟在此相見的時候,兄尚未抱子,如今世兄已這樣長大了,而且英才岳岳,可羨之至。」

  石戶農道:「鄉野癡兒,承蒙垂譽,慚愧得很。」

  正說時,路旁有一塊大石,石戶農道:「就在此坐坐吧。」

  當下大家坐下。石戶農吩咐兒子先回去,然後與舜敘述舊情,傾談了不少時候。後來帝舜漸漸勸石戶農出仕,而且露出要以天下讓給他的意思。石戶農道:「出讓之後,果然能有益於百姓,那麼我亦甚願,就使以天下讓給我,我也願受。不過這個出處是人生之大節所在,一時不能答應,且待我細細忖度一番,三日之內,給你回信如何?可以答應,此番就和你同去;不能同去,請你亦不要奪我的志願,預先說定。」

  帝舜道:「那個自然。」

  後來又談了一時,日影早已過西,石戶農道:「仲華兄為國為民必定很忙,現在時候不早了,本待想和從前一樣,邀你到舍間去午飯。不過賤妻脾氣有點古怪,知道仲華兄做了天子,必定局促之極,所以不敢奉邀,兩日後再見吧。」

  說著,立起身來告別。帝舜、伯夷看他上山,直到看不見,才找別路而回。

  過了兩日,帝舜和伯夷再到石洞訪石戶農,哪知鄰人說道:「石戶農前日歸來,立刻督率妻子將所有緊要的家具都收拾起來,次日天微明,夫負,妻戴,子馱,都下山去了。我們問他為什麼原故,他們不肯說。問他們到何處去,亦不肯說,真是怪事。」

  有一個婦人說道:「那日石戶農回來,到了他家裡,夫妻談天,我仿佛聽見石戶農說一句『卷卷乎後之為人,葆力之士也』,底下的話就聽不清楚。又聽見他的妻說一句道:『這種人裝作不認識最好』,下底的話又聽不清楚了,不知道他們究竟為什麼事。恐怕是二位前日來有事要逼迫他,所以他們要逃呢。」

  帝舜聽了,亦不分辨,暗想:「石戶農這句話正是罵我德行不足,他的妻子不認識我,原來是假的,亦真不愧為高人之妻。但是不答應我亦不妨,前日明明約定在前,何必要逃呢?」

  正在納悶,伯夷在旁問那鄰人道:「石戶農在他處有親戚嗎?」

  鄰人道:「不聽見說有。」

  伯夷又問道:「石戶農曾離開此地到他處去過嗎?」

  鄰人道:「亦不常有。只有一次,洪水平了,泰山東北面腳下說道發現一個什麼古跡,什麼古人寫的字。他們夫妻兩個曾經到那裡去看,過一個多月才回來。此外竟不大出門。」

  伯夷又問道:「那日石戶農動身,諸位知道他們從哪一方面去的?」

  鄰人指指道:「正是從這面東北去的。」

  伯夷聽說,謝了那鄰人,就向帝舜道:「依臣看來,石戶農一定到那古跡地方去躲避了,帝何妨到那邊去尋找呢?」

  帝舜道:「人各有志。他既然如此,就使尋到,亦豈能相強,況且未見能尋到呢。」

  伯夷道:「如果尋到,可以將不強迫之意表明,使他可安於故居;倘尋不到,順便訪訪那古跡,亦是好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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