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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帝堯東巡問樗蒱 初見皋陶驗前夢(1)


  且說越裳氏來貢神龜之後,朝廷無事,帝堯遂擇日東巡。這次目的地是在泰山,先飭羲仲前往通告各諸侯在泰山相見。到了動身的那一日,已是仲秋朔日了,司衡羿、逄蒙及大司農隨行。到了曲阜境界,只見一個罪犯被胥吏用黑索縶著,在路旁牽了行走,見了帝堯的大隊過來就站住了,讓帝堯等先行。帝堯忙飭人問他:「以何事被拘?」

  那胥吏知道是帝堯,就過來行禮,然後對道:「此人他所犯的罪,是不務正業,終日終夜聚集了些不正當的朋友,在家裡做樗蒱之事,所以邑侯叫小人來拘捕他去辦罪的。」

  帝堯不解,便問道:「怎樣叫作樗蒱?」

  那胥吏將手中所握著的物件,拿過來給帝堯看,說道:「就是這項東西。」

  帝堯一看,只見是五顆木頭做成方式的物件,顏色有黑有白,上面刻有花紋,也不知什麼用處,便問道:「這是兒童玩具呀?有什麼用處?」

  胥吏道:「他們是擲起來賭輸贏的,輸贏很大呢。」

  帝堯正要再問,只見前面有人報道:「曲阜侯來郊迎了。」

  帝堯遂命那胥吏帶了犯人自去。這裡曲阜侯已經到了,向帝行禮,帝堯亦下車答劄,說了些慰勞的話,曲阜侯又與大司農、司衡等相見,遂邀了帝堯,直往曲阜城中預備的行宮而來。那時萬人夾道,結彩焚香,個個都來歡迎聖天子,真是熱鬧之至。

  帝堯車子正走之際,忽見道旁一個中年婦人,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,都是一身縞素的,在那裡張望躲避。帝堯覺得這婦人的面貌很熟,不知在何處曾經見過,就是那孩子面如削瓜,一張馬嘴,亦仿佛有點熟識,可是總想不起。車行甚疾,轉眼之間已經過去,要想停車飭人去傳問,又恐驚駭百姓。正在納悶,忽然想起那年秋天曾經做一個夢,夢中所見的仿佛是這樣兩個人,不要就是他們嗎?且再查吧。正在想時,車子已到行宮。坐定之後,曲阜侯早有預備的筵席擺了出來饗帝,其餘隨從官員,亦均列席。

  饗罷之後,繼之以宴。帝堯問起境內百姓情形,曲阜侯一一回答。帝堯道:「朕剛才來時,路上遇見一個罪人,據說是犯樗蒱之罪,究竟樗蒱是什麼一件事?」

  曲阜侯道:「慚愧慚愧。這是一種賭博之具,新從北方傳來的,不過一兩年吧,但是風行得很快,差不多各地都傳遍了。男的也賭,女的也賭,老的也賭,小的也賭,富的也賭,貧的也賭,貴的也賭,賤的也賭。其初臣以為不過是一種遊戲的事件,閒暇無事之時,借此消遣罷了,所以也不去禁止它,那知他們大大不然,竟以此為恒業了。尋常輸贏總在多金以上,甚至於一晝夜之間傾家蕩產的人都有。

  「有一種小民竟靠此為業,什麼生計都不去做,專門製造了這件東西,引誘著少年子弟、青年婦女在他家裡賭樗蒱,他卻從中取利。每人所贏的金帛,他取幾分之幾,叫作抽頭。後來地方上的父老,看到他的子弟如此情形,都氣極了,連名告到臣這裡來,臣才知道有這種惡風,便出示嚴禁,有犯者從重的加罰,近來已比較好一點,但是總不能禁絕。

  「剛才帝所遇到的那個罪人,據說還是在學校裡讀書的生員呢?他日日夜夜跑出去,幹這個樗蒱的事情。他的妻子卻很賢德,幾次三番的勸他,他總是不改。後來家產蕩盡了,妻子凍餓不過,遂用屍諫之法,懸樑自縊死了。案上卻留著幾首詩,勸諫他的丈夫。那幾首詩做得情詞淒婉非常動人,雖則遇人不淑,苦到如此結局,但是並無半句怨恨之詞,仍是苦苦切切,盼望他丈夫的改過回頭,真是個賢婦人呢!臣知道這回事,所以今日特地遣人將他拘捕,因帝駕適到,急於趨前迎謁,未曾發落,不想帝已經知道了。」

  帝堯道:「朕剛才看見那胥吏手中握著的,是五顆木子,上面刻著花紋,不過像似兒童的玩具一般,究竟其中有何神秘奧妙,乃能使人入魔至此,汝可知道嗎?」

  曲阜侯道:「臣亦曾細細問過,據說就是以木上的顏色,和所刻的花紋,分輸贏的。但是將五木擲下去,如何是輸,如何是贏,臣亦不甚了了。」

  司衡羿在旁說道:「何不就叫那個罪人前來講明呢?」

  帝堯道:「是。」

  於是曲阜侯就飭人前去,傳提罪犯,這邊宴罷,那罪人已提到了。帝堯就問那罪人道:「汝亦是好好良民,而且是在學校裡讀過書的,應該明理習上,何以不務正業,歡喜去弄這個樗蒱,究竟這樗蒱有何樂處?汝可從實說來,無須隱瞞。」

  那罪人已經知道是帝堯了,便跪下稽首道:「小人昏謬迷妄,陷於邪途,致蹈刑章,現在醒悟知罪了。乞我聖天子如天之仁,赦小人之既往,以後小人一定改過。」

  帝堯叫他立起來,又問道:「朕的意思,一個人犯罪,必定有一個原由。譬如說偷盜,必定是因為貧窮的原故;譬如說殺人,必定是因為有仇恨的原故。這五顆木子,據朕看來,不過是玩弄的東西,既經國君嚴厲的禁止,汝亦可以拋棄了,何以仍是這般神密的賭博,況且連妻子的饑寒都不顧,連妻子以身殉都不惜,到底是什麼理由?汝果欲免罪,可將自己的真心,細細說出來,朕可詳加研究,以便教導其他的人民。汝切勿捏造及隱瞞。」

  那罪人聽了,不覺茫無頭緒,等了一會,竟說不出一句話來,他並非不肯說,實在是無從說起。又過了一會,帝堯又催促他,他才說道:「據小人自己回頭想來,有兩種原故:一種是閒空無事;一種是貪心不足。小人從前,本不知道樗蒱之事的。前年冬間,閑著無事,有幾個朋友談起,說現在很通行這一種遊戲之法,且非常有趣,我們何妨玩玩呢?當時小人亦很贊成,以為逢場作戲,偶爾玩玩,有何妨害呢?

  「哪知一玩之後,竟上癮了,所以上癮的原故,就是貪字。因為這種樗蒱法,是可以賭輸贏的,無論什麼物件,都可以拿來賭。起初小人是贏了,贏了之後,心中非常高興,以為片刻之間,一舉手之勞,不必用心,不必用力,就可以得到如許多的金帛,豈不是有趣之極嗎!那要賭的心思,就非常之濃起來了,不到幾日,漸漸地有輸無贏,不但以前贏來的金帛都輸去,而且家中的金帛,亦輸去不少。即使偶爾贏過幾次,但總敵不過輸出去的多,越是輸,越是急,越要賭;越要賭,越是輸。一年以來,小人的入魔,就是如此,所以小人說是個貪字之故。」

  帝堯聽了,歎息道:「據汝所言,頗有道理。人的貪心是極不容易去除的,但是病根總由於閒空無事,逸居而無教,什麼事情不可以做出來。古人說民生在勤,正是為此呀。但是朕還有不明白的地方,樗蒱這個賭具,究竟如何而分勝負,汝可將其方法說與朕聽。」

  那罪人聽說,就從身上摸出一張說明書並一個局來,遞與帝堯,原來那局是布做的,折起來並不甚大,抖開一看,只見上面有橫線,有直線,有關,有坑,有塹,再將那說明書細看,一時亦無從明白,遂又問道:「汝將這種東西都藏在身邊做什麼?可謂用功之極了。若將這種精神志願用到學問上,或有益的事實上去,豈不是好嗎?」

  那罪人聽了,將臉上漲得通紅,說道:「聖天子在上,小人不敢欺。小人精於此道,因為窮極了,所以將這種東西,帶在身邊,遇著有人要學,就可以拿出來教授,藉以得點報酬,這都是小人利令智昏,自誤誤人,罪惡實在無可逃了。現在一總拿出來,表示我永不再犯的誠意。」

  說著,又從身上摸出一包,打開了遞與帝堯。帝堯一看,原來都是賭具,有好幾種,有石做的,有玉做的,有獸骨做的,有象牙做的,有木做的,都是五顆一付。帝堯歎道:「這種東西,都用象牙和玉做起來,真太奢侈無禮了。」

  那罪人道:「這是供給富有之家用的,擲起來名叫投瓊,或叫出玖,名目雅些。」

  帝堯道:「朕且問汝,汝自稱精於此道,那麼應該贏而致富,何以反窮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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