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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盤瓠逸去帝女歸 帝嚳東海訪柏昭(2)


  「但是事已至此,只能按著盤瓠的說話安心度日,靜待天命。哪知有一日,女兒一個長子名叫自能的,忽然直往山下亂跑,呼之不應,等了許久,不見回來。女兒沒法,只得將其餘的男女交付宮女代管,獨自一人下山去找,一直走到山腳下,這是女兒這幾年來從沒有到過的地方。哪知自能剛從前面回轉來,手裡拿著一件不知什麼東西,離自能前面約五六丈路,仿佛一個男子匆匆向那面跑去。

  「這又是這幾年來初次遇到的一個人。自能走到面前,女兒察看他所拿的東西,原來一張本處的地圖,非常工細。女兒問自能哪裡來的,自能回轉頭,指指向那面跑的男子,說道是那男子給他的。女兒又問自能:『那男子給你地圖的時候,怎樣和你說呢?』自能道:『他叫我拿了這張東西去見外祖。』

  「女兒聽了這句話,知道盤瓠的話要應驗了,急忙和自能跑回石洞中,與宮女商量,並將地圖展開觀察。只見圖上注得明明白白,從山上起身,到何處轉灣,到何處又須轉灣,到何處才有市鎮,不過到了這個市鎮,此外就沒有了。宮女道:『是呀,只要到了有人煙的地方,就有方法好想了。』於是商量動身之法究竟如何動身呢?統統同走嗎?兩個弱女子,帶了二十幾個小男女,有幾個年紀甚小,萬萬走不動,就使走得動,亦實照顧不到。況且還有三個是有尾巴的,路上假使有人疑心起來,欺侮淩辱,那麼又將如何?

  「還有一層,這班小男女極善吵鬧,實在是野性難馴。平日在山洞裡已經不容易制服,一旦到了外面,假使闖起禍來,那麼又將如何?所以統統同走一層,實在辦不到。至於女兒一個人動身獨走,荒山曠野,千里迢迢,實在有點心慌,亦是做不到的。假使同宮女同走,撇下了一班小男女在洞裡,聽他自生自滅,那更無此辦法,問心亦所不忍。後來決定了,由女兒帶兩個年紀最長,身體較健的男孩陪伴女兒同走,其餘的多留在洞中,由宮女撫育,約定一到亳都之後,即刻去迎接他們同來。

  「哪知到了動身的那一日,十幾個小男女一齊哭吵,說道:『要去都同去,要不去都不去。』女兒沒法,氣得一個死,只得硬著頭皮說:『都去吧,都去吧。』但是糧食問題,衣裳問題,一路都是不可少的。兩個大人總還可以勉強多帶些,二十幾個小男女的衣食都要兩個大人兼帶,那是已經為難了。況且還有幾個尚須提抱之小孩,顧了行李,顧不得小孩;顧了小孩,顧不得行李,真是難之又難!後來一想,只好一個不同走,女兒獨自一人走吧。幸喜得下山之後,走了不到兩日,就遇著移家的兩夫婦,剛才經過此地,起初見了女兒的裝束以為是野人蠻女,很不肯和女兒接近之意。

  「後來經女兒細細將情形告訴了他們一番,他們才願意與女兒同行,一路招呼,並且非常優待。直到了雲夢大澤旁邊,他們住下了,又相幫女兒到處招呼,尋人伴送。那邊百姓知道女兒是個帝女,並且知道有盤瓠背去之事,大家都來饋送食物或川資,或者情願陪送一段路。所以女兒從那邊直到這裡,雖則走了一兩個月,但是很舒服的,這都是父親恩德及于百姓之故呀!」

  正說到此,忽然問道:「今日祖母和三母親何以不見?」

  眾人見她原原本本的敘述,正在聽得出神之際,忽然給她這麼一問,不覺都呆住了。停了一停,常儀就告訴她說:「三母親回母家去了,太后已經去世了。」

  帝女聽了,吃了一驚,那眼淚又不禁直淌下來,急急問道:「幾時去世的?患什麼病?」

  常儀就將所有情形都告訴了她。帝女愈聽愈淒慘,聽完之後,又放聲大哭起來,說道:「女兒向來承祖母異常鍾愛的,離開了多年之久,今朝邀天之幸,得回家鄉,滿擬依舊和從前一樣,承歡膝下,彌補這幾年的缺陷。不料祖母竟為我而死,可不是要使我恨死慘死嗎!」

  這時提起了太后,大家都不禁哭起來。帝嚳在旁邊引起了終天之恨,尤其泣不可抑。過了一會,還是簡狄含著淚來勸帝女道:「你可不要再哭了,一則你沿途勞頓,傷心過度,恐怕損害身體;二則太后去世,帝亦悲傷之至,到現在才有點停止,你不可使帝再傷心了。」

  帝女道:「女兒這幾年裡總是終日以淚洗面,損害身體的一層,只好不去管它。至於女兒的這種境遇,二母親想想看,怎能夠不傷悲?」

  帝嚳一面拭淚,一面立起身來,說道:「罷了,罷了,以前的事,都不必去提它了。汝那個地圖還帶在身邊嗎?可交與朕,再寫一信給宮女,朕立刻飭人去接她們到此地來,何如?」

  帝女收淚道:「承父親如此,那是好極了。不過地圖在外邊行李裡,停一會,等女兒信寫好之後,一同檢出,送交父親吧。」

  帝嚳道:「如此亦好。」

  遂往外而去。

  這裡姜嫄、簡狄、常儀等就和帝女問長問短,多年闊別,劫後餘生,自然分外的親熱。有好幾個小兄弟都是近來生的,尚未見過,都上前見過了。常儀又到裡面拿出一套衣裳來,叫帝女將獨力之衣換去,一面說道:「這套衣裳還是你從前的呢,你認識嗎?可憐我自從你遭難之後,回到這裡,看到你剩下的這些衣裳用具,實在難過之至,幾次三番要想分給宮人,不願再放在眼面前了。然而仔細想想,終究不忍,硬著頭皮,年年的替你收拾曬晾。看到這幾件衣裳,仿佛如看見你這個人一般。不想你今朝果然能夠回來,依舊穿這幾件衣裳,這真是皇天保佑。」

  說到此處,禁不住那眼淚又和珍珠一般簌簌的下來,帝女亦哭起來了。薑嫄忙打岔,指指那獨力之衣,問道:「這種衣服是哪裡來的?」

  帝女道:「女兒在石洞中住了幾時,衣服只有這隨身幾件,又垢又敝,實在困苦不堪,便是那宮女也是如此。後來走到洞外,偶然看見一種野草,仿佛和葛草一般,采來考驗起來,的確相類。女兒從前在宮中曾經聽見大母親講過,並且看見制過織過,所以頗有點經驗。因此同宮女商量,就拿了來試試織織,果然成功了一種布,不過沒有器具,純是手工,所以粗拙到這個樣子,但是現在已經改良而又改良了,當初還要難看呢。」

  說罷,走進房中。

  宮人早將浴具等備好,帝女洗過了浴,換好了衣服,又梳櫛了一回,然後寫了一封給宮女的信,報告別後一切情形,叫她見信之後,就領這批男女回來。又在行李之中尋出地圖,叫宮人一併送與帝嚳。帝嚳將地圖展開一看,只見那地圖畫得雖然詳細,但只有從石洞到村鎮的一條路,顯系這圖是專為帝女歸路而畫的。畫的是什麼人?送的又是什麼人?

  盤瓠的長子自能向來不跑下山,何以這日不聽母命,直跑下山?又何以巧巧與那送圖的人相遇?帝嚳將這幾點聯想起來,再合之上次的大霧攔阻,決定其中不但是個天意,而且冥冥之中竟還有鬼神在那裡往來簸弄。但是這種簸弄究竟是禍是福,不得而知,只能順勢順理做過去就是了。當下帝嚳想罷,就叫了一個素來和宮女相識之人,隨同許多人星夜往南方而去。

  過了數日,帝嚳正在視朝,只見木正出班奏道:「昨日臣屬下有人從東海回來,說道在那邊遇到柏昭老師,叫他轉致問候帝的起居,特謹奏聞。」

  帝嚳聽了大喜道:「朕即位之後,就叫人到扶桑去問候,哪知柏老師已不在扶桑了。後來又幾次飭人去探聽,都說不曾回來,哪知老師卻不在西海,而在東海,那自然尋不著了。但不知老師在東海是久住,還是偶然經過?汝那個屬官知道嗎?」

  木正道:「據那屬官說,柏老師住在那邊已有好許多月,將來是否長住,不得而知。」

  帝嚳想了一想,說道:「那麼朕明日就去訪老師吧,多年不見了。」

  木正道:「何妨就叫臣的那個屬官去請他來呢?」

  帝嚳道:「那個不可,柏老師是朕的師傅,並且未曾做過一日的臣子,哪裡可去請呢,還是由朕親自去拜為是。好在此刻朝中無事,來往不過數月,輕車簡從,亦沒有什麼不便。」

  說罷,就決定次日起程。

  司衡羿帶了幾十個衛士隨同前往。一切政務,仍由眾臣工共同處理。

  且說帝嚳這次出門,並非巡守,所以沿途亦別無耽擱,不過一月,已到東海之濱。哪知事不湊巧,柏昭已渡過海去了,到哪裡去,卻又探聽不出。帝嚳不勝嗟悵,駐車海邊,望洋而歎,便問那土人道:「海外最近的是什麼地方?」

  土人道:「最近是顓頊國,再過去是羲和國。」

  帝嚳聽到「顓頊國」三字,猛然想起一件事,便向羿說道:「當初顓頊帝有一個兒子,名叫伯偁,亦叫伯服,就是現在火正祝融的嫡親伯父。自少歡喜出遊,後來竟一去不返。朕即位之後,到處訪問,仿佛聽見說他已跑到海外,辟土開疆,自立為一個國王了。現在這個顓頊國不知是否他所立的?朕想就此渡海過去看看,兼可以訪問柏老師的蹤跡,汝看何如?」

  司衡羿道:「這個甚好。老臣於陸地山水跑的多了,西海亦去過,只有這東海的風景還不曾見,借此隨帝遊歷,長長見識,多個經歷,亦甚有趣。」

  土人在旁說道:「帝要渡海,恰好明日有船要出口,帝何妨就此同去呢。不過帝的從人太多,一隻船恐怕局促,再叫他們多開一隻吧。」

  帝嚳道:「這個不妨,聯的從人可以少帶幾個去,倘能專開一隻尤好,將來朕可以從重酬謝。但不知渡過去要幾日?」

  土人道:「如遇順風,十日可到。倘遇逆風,則不能定。」

  帝嚳沉吟了一回,決計渡海,於是就叫土人前去定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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