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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一回 百般苦楚席地幕天 萬種淒涼雁聲笛韻(2)


  語畢,即移置一小室中,黑暗如地獄,濕淖不可居。二帝相向哭泣道:「吾父子死于此咧!」

  阿計替勸慰道:「我要往燕京投遞公文,須二十日方還,二位官人且忍耐居此。等我到了燕京,找尋韋夫人設法!」

  語畢而去,二帝受盡了幾天磨難。一日,有褐衣番人持文字到囚所,說道:「皇帝降聖旨,命你們三人往西汙州聽候指揮。」

  少帝泣語道:「死在這裡倒好,又要到何地去呢?」

  番人就如狼如虎,將三人拽出,執縛驅行,出靈州徒步而前,日行五六十裡。二帝及太后的足,都痛不能行。漸入沙漠之地,風沙撲面,氣候好似隆冬,帝后衣袂單薄,病起骨栗,不能飲食,面貌都如鬼狀。

  帝后惟求速死。監人只好用木格附以茅草,當作肩輿,抬著三人前進。趕行三四日,途中遇著一大隊騎兵。左隊中有一綠衣吏,形似漢人,見二帝臥肩輿中,即下馬駐軍,呼左右取水吃乾糧,即以羊肉數塊饋贈二帝,道:

  「臣本漢人,臣父周忠,昔事陛下,在元符年間,與西夏交戰,父子俱為西夏所擒,遂在西夏為官;後來奉命將兵援助契丹,攻打大金,兵敗被執,只好歸順;今已官居靈州總管,願陛下勿泄臣言。臣聞兀術四太子南侵失利,陛下國中,有岳飛、韓世忠、張浚、劉鑄四名將,不難重建中興大業,願陛下耐性守待,定有歸國之日。臣本宋人,不忍見陛下如此狼狽,故以少肉為獻,願陛下好自為之!」

  說罷,上馬別去。是夕二帝露宿林下,時當中旬,月光皎潔,忽有番人在月下吹笛,聲甚嗚咽,送人上皇耳中,不禁對月長歎,口占一詞:

  玉京曾憶舊繁華,萬里帝王家。瓊林玉殿,朝喧弦管,暮奏笙琶。
  花城人去今蕭索,春夢繞胡沙。家山何處?忍聽羌笛,吹徹梅花!

  吟罷,向少帝問道:「你能賡和嗎?」

  少帝點頭,繼韻一詞:

  宸傳四百舊京華,仁孝自名家。一旦奸邪,傾天拆地,忍聽擋琶。
  如今塞外多離索,迤通遠胡沙。家邦萬里,伶仃父子,向曉霜花!

  詞成,三人相對大哭。次晨複前行,五六裡絕無行旅,只見黃沙白霧,和往來的牧羊兒童。又行十數日,方至西汙州,監者擁二帝入城。人煙稀少,一片荒涼景象。原來是從前契丹王道宗囚高麗王侃之所。城中方廣不滿三裡,屋舍約有數十間,牆垣頹弊,籬落疏虞,不類人居。護衛數十人,臨時伐木牽蘿修葺屋宇,方能遮蔽風雨。二帝常居中間一室,不敢出入,日僅一食,粗糲不堪下箸。少帝遂向上皇流涕道:「我們在靈州,幸得阿計替隨時照料,賴以苟活,如今分別多時,不知他還在靈州否。」

  話聲未絕,有一監者接口道:「阿計替是我哥哥,我名查裡。哥哥被靈州同知遣往燕京,不久複來,臨行托我保護你們三人,你們放心便了。」

  一日,阿計替回到舍中,二帝好像見了親人似的,忙向他詢問:「路途辛苦?」

  又問:「曾否遇見韋夫人?」

  阿計替答道:「韋夫人不在燕京,未曾遇見。

  路上且喜平安,不過自靈州到燕京,又從燕京回到靈州,再由靈州到此,往返數十日,辛苦異常。」

  語畢,見室中狹窄,氣悶難舒,便和少帝同至室外。時值秋季,忽聞空中雁聲喨嚦,卻巧監人都在別室作葉子戲,遺有弓矢在庭中。阿計替就拾弓授少帝道:「官人曷不射雁以蔔休咎!」

  少帝唯唯。於是左手接弓,右手持箭,向天空祝告道:「趙某不幸,上辱祖宗,下禍萬民,若蒙上天見憐,國祚有復興之日,當使一箭中雁。」

  說著,就弓開滿月,嗤的一箭,向空射去,正中雁腹,宛轉而下,落在庭中。少帝說道:「誠如此蔔,死也無憾!」

  阿計替拱手稱賀,即取茅草燃火,破雁去毛,炙熟分食之。不料隔不多時,又有文字來,將二帝移往五國城發遣。

  金主為什麼要將他們時時更換囚所呢?原因很為複雜。當二帝從汴京北行,宮眷相隨的,約摸有二千餘人,年輕貌美的,都由貴人取去作妻妾,貌醜的為奴為婢,或給有功兵士為妻室。

  那金主晟是個剛愎好色之徒,曾納南朝肅王女為妃,不料皇后忽然得病身亡。金主與後素甚親熱,自後死後,剛愎益甚,喜怒無常,往往帶刀出入宮中,稍忤其意,必手刃之而後快。趙妃雖然承寵,每思以陰計傷金主,以雪國恥。在炎暑,將曾用冰雪調豬腦子以進。金主食之而病,已啟疑心,又因兀尤在黃天蕩受困後,曾有奏疏到燕京,說南朝有韓、岳、張、劉為將,勢將擴大,請移二帝於遠北,以防他與南朝通消息。金主即於疏後批明,移二帝于五國城。卻巧趙妃在旁瞧見,就說道:「陛下以臣妾故,倘能庇他父子倆,不至凍餓,猶如臣妾身受聖恩!」

  金主道:「這是外事,你何得與聞?」

  趙妃答道:「父母骨肉,豈可置若罔聞?陛下也有父兄叔伯,何獨不容於臣妾?」

  金主發怒道:「留你在宮中,實是心腹之大患,外則有父兄之仇,內則懷妒忌之意,一旦禍起,吾悔何及?」

  趙妃聽說,怒從心上起,竟不顧利害,破口大駡道:「你是個北方小胡奴,一朝得志,竟敢侵淩上國,南滅炎宋,北滅契丹,不行仁德,專務殺伐,淫人妻女,使我父兄孤苦流難。他日你惡貫滿盈,也要遭人如此夷滅的。」

  金主聽說,暴跳如雷,即掣佩劍,將趙妃殺死。可憐一個金枝玉葉的好女子,竟死於虜主之手。當下金主吩咐拖出去焚化,一面傳旨將趙氏父子移往五國城,小心監守。那時二帝正在西汙州,只見阿計替手持文字至前,說道:「二位官人又要北去六七百里了!」

  上皇詫問道:「此地並不曾有禍事發生,何故又要流徙呢?」

  阿計替答道:「北國皇帝有旨,移你們到五國城,來朝起行;究為何事移流,我也不知其詳。」

  次晨,阿計替同護衛數十人,引二帝及鄭後徒步出西汙州。至晚約行五六十裡,帝后俱覺疲不能行,就泣告阿計替道:「何不請金主就此地將我們敲殺了?何故只管教我們走到千裡外去呢?」

  阿計替答道:「還須忍耐強行,勿思他事,有阿計替在,且莫憂,總須設法保護得路上平安。」

  如是,又前行了六七日,鄭後病重暈而復蘇,寸步難移,由少帝背負而前。是晚,鄭後崩于道林旁下,時年四十七歲,倉座間無外覓棺木,只好就路旁用刀掘坑,以衣服裹而埋之。二帝嚎啕痛哭,阿計替亦複流淚。次晨護衛人催促起行,又走了兩日,始達五國城。正是:歷盡人間諸痛苦,可憐求死不求生!

  要知二帝在五國城生死如何,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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