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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曹後憐才免興冤獄 神宗盡孝謹守遺言(1)


  神宗至是也大不滿意王安石了,遂准他解職,命以使相出判江寧府,不久,改為集禧觀使。王安石出居金陵後,往往寫「福建子」三字,福建子是指呂惠卿,因為是深悔被呂惠卿所誤,這且不提。王安石既去,神宗乃擢吳充、王珪同平章事,馮京知樞密院事,蔡確參知政事。

  吳充與王安石為兒女親家,吳充素不贊成王安石所為,每向神宗奏陳新法不良,神宗至是喜他不黨附王安石,擢為宰相。馮京與王安石乃是同年,王安石致呂惠卿私書中「勿令齊年知」一語,就是指馮京,所以神宗此時便認馮京為賢者,召他知樞密院事。

  吳充意想將新法變革一二,自顧才學譾陋,乃奏請神宗召還司馬光、呂公著、韓維、蘇頌等,又舉薦孫覺、李常、程顥等數十人。神宗乃召呂公著同知樞密院事,進程顥判武學。程顥自扶溝縣入京,任職才數日,李定、何正臣便劾他學術迂闊,趨向僻易,神宗仍命他還任原官去了。

  呂公著上疏諫阻,竟不得請。司馬光在洛聽得吳充頗有更正弊政的心志,乃致書吳充,陳述救濟時弊的方法。司馬光書雲:自新法之行,中外洶洶,民困於煩苛,迫於誅斂,愁怨流離,轉死溝壑,日夜引領,冀朝廷覺悟,一變敝法。今日救天下之急,當罷「青苗」、「免役」、「保甲」、「市易」,而息征伐之謀。欲去此五者,必先別利害,開言路以悟人主之心。

  今病雖已深,猶未至膏肓,失今不治,遂為痼疾矣。

  吳充得書,頗想照司馬光的意見,請神宗罷除「青苗」、「免役」、「保甲」、「市易」諸新法,廣開言路以徵求多士意見。蔡確聽得,暗吃一驚,若是罷免了這些新法,引進忠良,他便要像化子沒了蛇弄,不能再有飽飯吃,忙向吳充道:「這些新法怎能變更得呢?皇上費了多少勤勞,才得到今日的成績,我輩好意思請求他廢掉嗎?而今只有蕭規曹隨,遵守前制,才是繼往開來的善策。若一更變,便惹萬代駡名了!」

  吳充聽了,懼怕起來,不敢採用司馬光的建議,仍舊履行新法。因此,王安石雖然罷了相位,新法卻是一點也沒有變更什麼。

  忽一日,中丞李定、禦史舒亶,劾奏知湖州蘇軾,怨望朝廷,譭謗君父,交通戚裡,誠屬大不敬,請嚴格究治。神宗大怒,降詔逮蘇軾入都,下付台獄。原來蘇軾前因論新法不便,謫貶杭州後,再徙於徐州,不久又徙湖州。他一路遊山玩水,放情詩酒,消磨他鬱鬱不得志的煩惱歲月,也嘗借著吟詠譏諷朝政。摘句如次:

  詠青苗雲:贏得兒童語音好,一年強半在城中。

  詠水利雲:東海若知明主意,應教斥鹵變桑田。

  詠課吏雲:讀書萬卷不讀律,致君堯舜終無術。

  詠鹽禁雲:豈是聞韶解忘味,邇來三月食無鹽。

  像這一類的詩歌,不勝枚舉,原不過詩人一時感觸,發為吟詠,並不是真個存著什麼大不敬的心思,怨謗君父。李定、舒亶一班小人,便把這個指作蘇軾怨謗君父的證據,硬加他大不敬的罪名,要把他處死。神宗一時也被讒言所蔽,以為蘇軾真個是逆臣。

  可巧被曹太皇太后知道了,召神宗進去問道:「聽得現在詔逮蘇軾下付台獄,蘇軾究竟是犯了什麼罪案啦?」

  神宗對答道:「蘇軾怨望朝廷,譭謗君父,犯著大不敬的罪名。」

  曹太皇太后驚道:「果然嗎?蘇軾何至於是呢?有證據麼?」

  神宗對道:「有的。」

  即把蘇軾作的詩歌,像前面摘出的,舉誦數首作證。曹太皇太后聽了,側然道:「這個可作證據麼?就這種無理的證據,就可認定蘇軾是大不敬,要將他處死麼?須知文人製作詩歌,乃是一時的感觸,並非有什麼成見;就是有一二諷刺朝政處,這乃是詩人應有的態度。詩三百篇,不多是含著諷刺的嗎?人君不能因而嘉念詩人忠君愛國的苦心,改善一切,反要羅織成罪,處以極刑,豈是人君慎獄憐才的道理?當初蘇軾兄弟初入制科,仁宗皇帝便重視他二人的才學,欣慰道:『朕為子孫得到兩個好宰相了!』而今諸人之指控蘇軾,不是忌才,便是挾仇,不可不加熟察!」

  神宗恍然,唯唯受教而退。吳充及同修起居注王安禮,亦上奏替蘇軾解辯,神宗遂決意寬貸蘇軾。王珪聽得神宗要赦蘇軾,忙再舉蘇軾的《詠檜》詩二句入奏。詩句雲:

  根到九泉無曲處,世間惟有蟄龍知。

  王珪奏道:「蘇軾這兩句詩,顯然是不臣的表證,若不嚴行譴責,將來把什麼儆示後人呢?」

  神宗道:「卿何吹毛求疵一至於此!蘇軾這詩,他自詠檜,何干朕躬呢?」

  王珪又奏道:「蘇軾確系不臣,陛下必當重處才是。」

  神宗怫然道:「卿想使後世譏議朕不能容才麼?」

  王珪才嚇得不敢再奏了。舒亶又奏附馬都尉王詵輩,與蘇軾交通聲氣,朋比為奸;司馬光、張方平、范鎮、陳襄、劉摯等,亦與蘇軾隱相聯絡,同一舉動,都非嚴辦不可。神宗不聽,但從輕發付,謫蘇軾為黃州團練使,本州安置;蘇轍、王詵連坐削職;張方平、司馬光、範鎮等二十二人,罰銅而已。一場文字獄,總算因曹太皇太后幾句話,未曾小題大做,便輕輕地解決了。

  蘇軾奉旨出獄,即赴黃州治所。到了黃州,蘇軾還是豪放如昔,常手策行杖,足登芒鞋,與田父野老,徜徉山水,載酒攜琴,引朋挾妓,優遊取樂。就東坡建築一小室,滿貯圖書,作為居住的地方,自號做東坡居士。這所房子,雖系竹籬茅舍,卻是精雅絕倫,淨幾明窗,古香古色。他常到人家飲酒,半夜才歸。他的家僮都睡著了,他敲了半日門還是敲不開,便站在門前聽聽江流的自然音調,停一會再敲。怎見得?有《臨江仙》為證。詞曰:

  夜飲東城醒複醉,歸來仿佛三更。家僮鼻息已雷鳴。敲門都不應,倚杖聽江聲。
  長恨此身非我有,何時忘卻營營?夜闌風靜縠紋平。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餘生。

  蘇軾此時,還喜歡聽人講鬼,遇到人家沒得說了,便道:「你只瞎說一回就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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