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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臨漪閣神宗聞私議 安上門鄭俠圖流民(2)


  陛下南征北伐,皆以勝捷之勢作圖來上,並無一人以天下憂苦、父母妻子不相保、遷移困頓、遑遑不給之狀為圖而獻者。臣謹按安上門逐日所見,繪成一圖,百不及一,但經聖覽,亦可流涕,況於千萬裡之外哉!陛下觀臣之圖,行臣之言,十日不雨,即乞斬臣宣德門外,以正欺君之罪。

  神宗閱奏疏畢,再展畫圖觀看。呵呀!慘不忍觀啦!但見那圖中所畫的,乃是無數的流民,在一片陰沉沉的風沙塵霧裡,有的啼饑、有的號寒、有的嚼草根、有的茹木實、有的賣嬌兒、有的鬻愛女;有的妊瘠不堪,還是披枷帶鎖,負瓦揭木,賣錢償官;有的奄斃溝壑,還有悍吏在旁,怒目相視,尚想追索。

  種種慘狀,不忍卒觀。神宗看著,不禁長籲數聲,淚下潸然,便把這幅圖,袖著進宮而去。是夜,神宗輾轉諮嗟,竟不能睡覺。明日,神宗臨朝,乃頒諭旨,命開封府體放免行錢,三司察市易,司農發常平倉,三衛裁減熙河兵額,諸州體恤民艱,「青苗」、「免役」權息追呼,「方田」、「保甲」,並行罷除;凡計一十八事。

  民間得了這道諭旨,歡呼相賀,聲動天地。說也奇怪,但見無雲無風赤日炎炎的天空,霎時間流雲四合,烏風陡起。接著就天昏地暗,白日甚於黑夜,電火像金蛇飛走,雷聲虺虺。最後大雨傾盆而下,淋淋瀝瀝,直至次日晌午方住。

  於是川流浼浼,河水彌彌,載清載濁,于沼於址,到處都有水了。滿朝文武誰不歡騰?於是聯翩上朝賀雨。神宗問道:「卿等可曉得怎麼忽地下這等一場大雨嗎?」

  群臣奏答道:「這是陛下盛德格天,所以致此。」

  神宗道:「不是,不是。」說著,即從衣袖裡,把鄭俠的奏疏並圖畫,取出給群臣觀看。

  王安石瞧著不禁忿怒道:「鄭俠真乃欺君罔上,捏造這麼張圖誘惑聖聰。自行新法以來,臣只聽萬民稱頌便利,何至有這種流離痛苦的慘狀呢?」

  神宗今日,卻大不似往日了,王安石這幾句話,說得竟不蒙神宗嘉納,而且還問道:「卿識鄭俠嗎?」

  王安石只得對答道:「鄭俠曾經從臣學過,臣不僅是識他咧。」

  原來鄭俠系清福人,少年登進士第,曾任光州司法參軍,所有讞案,王安石因他顯見才能,極加獎拔。鄭俠感為知己,很想盡忠報答於他,後來秩滿進京,便去拜見王安石。

  王安石因問他對於新法的意見,鄭俠道:「『青苗』、『免役』、『保甲』、『市易』諸法,與邊鄙用兵一事,就我的愚見觀察,以為不能算是善政。」

  王安石不悅,鄭俠亦即告退。在王安石的本意,原想用鄭俠為檢討,至是因為鄭俠不肯附和新法,乃使他監安上門。鄭俠瞧著這些流民,既苦於亢早,複虐於新法,有家不能安,有身不能保,號天泣地,種種慘狀,看在眼裡,痛在心裡,遂將逐日所見,畫成一圖,把時政的不良,作成奏疏,詣閣門投進。因被閣門拒絕,鄭俠便想出個法子,假託做緊急的密奏,發馬遞呈入銀台司。

  內例密報由銀台司直達,不經閣中,所以鄭俠上這《流民圖》,輔臣一個人也不曉得,及至神宗拿出來給大家看,才得知道。於是新法派深恨鄭俠,把鄭俠發禦史獄,處治他擅發馬遞的罪愆。

  鄭俠笑道:「只要能夠使皇上覺悟新法的不善,解除得萬姓的痛苦,我一人得罪,這又何妨呢?」

  禦史因鄭俠實為忠君愛民而出此,亦不願苛責,只照章把鄭俠記過就算罷了。

  王安石受了這麼一個重大的打擊,自覺無顏再居相位,力請解除職務。神宗起初不允,且再四慰留,王安石只是要去,請求益堅,神宗無奈,令他薦賢自代。王安石乃舉薦韓絳、呂惠卿二人。

  韓絳起先原與王安石同授平章事,因宣撫陝西,措置乖方,任用種諤失策,被西夏擊敗,喪師辱國,遂罷了相位,徙他鄭州,故此時王安石複舉薦他。神宗遂依了王安石的舉薦,任韓絳同平章事,呂惠卿參知政事,而罷王安石出知江寧府。

  呂惠卿乃與判司農寺鄧綰等,進奏神宗道:「陛下數年忘寢忘食,成此優美的新政,天下方感戴陛下的恩賜,一旦聽著狂夫的妄話,把它罷廢殆盡,豈不可惜嗎?」

  奏罷,就圍著神宗哭泣不止。神宗不禁又回了心意,命呂惠卿複行新法,惟罷去「方田」一種。

  呂惠卿等領旨退出,飭令天下仍行新法。於是新法複行如故,民間感受痛苦如故。韓絳正感激王安石薦舉的恩德,對於王安石的新法,就像蕭規曹隨一般,一些兒不肯改違。因此都人士遂上他二人兩個美號:韓絳稱為「傳法沙門」,呂惠卿喚做「護法善神」。呂惠卿既執政,因與三司使曾布有隙,遂謀排去曾布。因曾布奏稱:「市易法擾民。此種不良的政治,在秦、漢衰亂的時候,亦未曾有過;而提舉市易司呂嘉問又請販鹽鬻帛,豈不貽笑四方?」

  呂惠卿遂劾曾布阻擾新法,出知饒州,用章惇為三司史。呂嘉問即因不為神宗所喜,亦同時罷免。呂惠卿乃用弟呂和卿的計議,創行「手實法」:令民間田畝物宅,資貨畜產,估價報官,酌量抽稅,隱匿有罰,訐告有賞。於是民間寸土尺椽,都應輸征,養雞飼牛,亦須納稅,感受困苦,更不堪說了。鄭俠見了,又惻然心痛起來,複上疏劾奏呂惠卿,並取唐朝宰相魏徵、姚崇、宋璟等圖作一軸,題做《正直君子》;李林甫、盧杞等圖作一軸,題做《邪曲小人》,以呂惠卿比小人,以馮京比君子,援古證今,分類匯呈進去。呂惠卿遂奏鄭俠訕謗朝廷,竄逐英州。

  而馮京與王安石弟王安國,遂並坐交通鄭俠罪,罷馮京參知政事,出知毫州,罷王安國秘閣校理,放歸田裡。至是呂惠卿氣焰日熾,不禁便生了個射羿的心思,忌王安石複用,便極意設法陷害王安石,阻他進路。韓絳卻存心要保持王安石,看著呂惠卿的行為不對,乃先發制人,亟請神宗起複王安石。神宗正也想著王安石,見韓絳奏請,即手詔召王安石入朝。

  王安石奉詔,倍道兼行,只七日便到了京裡。見了神宗,神宗慰問了一番,覆命為同平章事。王安石既複相,朝臣要取媚他,禦史蔡承禧,中丞鄧綰,遂劾呂惠卿欺君玩法,立黨肆奸。王安石子王雱,亦深憾呂惠卿,極力舉發他的奸跡。神宗遂將呂惠卿罷知陳州,而章惇亦因與呂惠卿同惡相濟,連帶罷職,出知湖州。不久,韓絳因與王安石意見不合,托疾求去,出知許州。

  於是王安石又大權獨攬,威赫一如昔日了。忽遼國遣使蕭禧到來,請重訂邊界。神宗乃遣太常少卿劉忱等,與遼國樞密副使蕭素會議於代州境上,彼此勘地。蕭素堅持宋、遼分界,要以蔚、朔、應三州間分水嶺為界,劉忱爭辯不可,至再至三,爭執不決。這正是:朝內紛然持異議,邊廷倏又起爭端。要知宋、遼分界的交涉怎樣解決,宋朝能勝利否,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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