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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八回 瞿鴻禨多言遭嚴譴 譚鑫培奉旨吸烏煙(2)


  鐵良密語孫家鼐道:「瞿某一人不足惜,吾公當為國體計算!」

  孫欽使答應了,等到查複奏上,化大為小,改輕了許多。

  原奏第一款,本是指趙啟霖參劾慶王的事,卻改為上年趙曾奏請以明儒王船山入祀文廟,為瞿所授意。第二款外援,原是指英國,卻改為與外省各督撫私書往來,指為結納。第三款報館,原是指《太晤土》,卻改為汪康年的《中外日報》。第四款引用私人,本是指曾廣銓,卻改為余肇康。皇太后也不欲窮究其事,下旨命瞿鴻禨開缺回籍,了這一段公案。

  卻說中國此時,雖說預備立憲,其實各項政務,別說一般國民不得預聞,就是君臨全國的德宗皇帝,佐理庶政的軍機大臣,哪裡有絲毫權柄?一切殺伐決斷,都由皇太后一個兒專主。

  這位女中「堯舜」,精神飽滿,才氣過人,不要說別的,單就食量而講,已經可駭的很。一日,德宗進來請安,太后正在食湯圓,問你吃過了沒有?德宗不敢說已食,跪對道「尚未。」

  太后即賜他吃了幾個,問飽了沒有?不敢說已飽,又對到「尚未」,乃更賜食。如是數次,腹脹不能盡食,乃把湯圓私藏在衣袖裡。等到回宮,滿袖湯圓,已經淋漓盡致了。要換小衫,偏偏私服都被太后搜了去,此時無衫可換,只好忍耐著。後經太監設法把外間的小衫取進,才得更換。

  貝子溥倫有一回見太后,也遇太后進食,所受之窘,一如德宗。回到家裡,滿腹氣塞,大病到四十餘日。

  更有一事,足證太后精神之好。城內某牙醫家,一日,忽來一人,說有人患了牙疾,需要延治。說罷未久,外面店堂裡即有見一個穿青綢袍子的人,獨自坐著,面色慘黑,痛苦之狀,目不忍見,口齒上血液溢霖,津津不已。牙醫替他如法鑲配,胸中以為是個宮中太監,並不問他是誰,治畢而出。

  次日,導引之人又來,說昨兒鑲的牙齒極好,已經沒有痛苦了,叫我謝你老人家一個荷包,四兩銀子。牙醫受了,再三稱謝。又次日,忽然有一人倉皇來訪,說:「你前兒曾經入宮鑲過牙麼?導引的是我哥哥,今已因此獲禍,被老佛爺撲殺了,屍骨擲露,無錢買棺,奈何?」

  說罷大哭,才知牙痛的就是當今天子,乃系被太后所打脫,太后惱此監私引醫生替天子除痛,所以特地撲殺他。

  德宗在朝,不得與臣工交話,近支王公,也無敢私自晉謁。

  帝乃久喑思語,密置一小箱在南書房中,私與胞弟醇親王通信。

  小箱的鑰匙,德宗與醇王各佩一個,外人不得啟開,書信中大抵言外邊瑣屑之事,無非供筆談解悶而已。不意也為太后所知,怒而禁止,從此連筆談的自由也剝奪了。

  你想太后饒這麼事煩,還不肯輕易放過一步半步,精神之好,不問可知。政餘之暇,偏還要搓麻雀,偏還要聽戲。時常召集諸王福晉、格格入宮鬥雀。慶王府兩位格格,承恩尤多。

  每遇雀牌臨發時,必有宮婢侍在太后背後,悄悄作勢,暗示侍賭的人,遇到太后手中有中發白諸對時,侍賭的人必趕速打出以促成之。太后成了牌,必出席慶賀,輸了錢也必叩頭求太后賞收,等到累負博進,無可得賞,就可以跪求司道美缺,得十倍之利了。

  太后喜歡聽戲,南府班子,又大半不堪入耳,所以每次演劇,總是外召的多。宮例,每選內侍,擇俊敏的先進太后,次及皇帝,次及雜務,揀最下的才叫他學戲,名叫南府。自外供府的,名叫外學。供奉諸監年米食一百四十余石,給月俸數金而已。逢著朔望,須入宮當差。遇到忌日,則以次推下。每演一次,統賞約共三千余金。南府諸優,藝皆駑劣,惟侍奉諸監,倒有佳的。即如李蓮英之小生,諸外學都稱他師傅的。宮中舊例,正月初一初二初三三日,召外面伶人入宮進演。現在為太后喜歡聽戲,就不拘舊例,隨時進召了。

  進召的都是京師著名角兒,如小叫天王瑤卿、楊小樓等。

  這幾位供奉中,卻要算叫天兒,尤為名震一時,風靡萬眾。京城有諺語,叫做「有額皆書垿,無腔不是譚」,上句指都中煤鋪米莊飯館等處等額,皆有王垿二字,下句說都中王公走卒,皆喜學譚鑫培聲調。原來小叫天,一名叫天兒,姓譚,名鑫培,湖北人氏,以善用漢調變易京調得名。他的演劇,規模聲容,卓越一時。髫年入梨園,起初以武生著名,後唱鬚生,私淑程長庚,更參以餘三勝,於是登峰造極,執戲界之牛耳。

  譚鑫培的聲調,能以韻勝,蒼涼懇摯,奇正相生,令人如讀漢魏六朝文字,出乎自然。古峭棱厲,可為千古絕唱,洵非餘子所能幾及。戲單一貼,九城震動,都人尊之為「譚貝勒」,每遇萬壽節,欽召入宮演戲,賞賜無算。太后甚賞譚所唱《連營寨》,另制白衣白甲白徽,為關張持服。譚鑫培為昭烈帝誓師,及訓話關興、張苞,聲淚俱下,太后異常擊節,恩旨譚鑫培著賞食三品俸。 時人有詩歎道:

  梨園子弟貌如仙,一曲琵琶萬錦纏。
  新領度支三品俸,江南羞殺李龜年。

  這日,是端陽佳節,皇太后高興,召集懿親大臣,賜宴頤和園,命人召譚鑫培等一班名角入宮演劇。一時楊小樓等別個戲子都到,只有譚鑫培未到。太后性急,叫人去催,依然抗旨。

  太后怒道:「叫天兒不過是個戲子罷了!架子這麼的大,連我的旨意都敢違抗起來,那還了得!著內務府趕速出牌去傳,問他脖子上長有幾個腦袋兒?問明瞭趕速回我的話!」

  太監才待去傳旨,只見一位親王大臣跪倒求恩,口稱:「老祖宗息怒,諒譚鑫培斷不敢如此放肆,其中才有別情,懇恩即由臣親自去傳他!」

  說畢,碰頭不已。太后瞧時,這求恩的就是新授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。

  原來善耆也是嗜戲成癖,曾從譚鑫培學戲,嘗與花旦楊小朵合演《翠屏山》,善耆扮石秀,小朵扮潘巧雲,演到巧雲峻詞斥逐石秀之時,石秀抗辯不屈,巧雲厲聲呵道:「你今天就是王爺,也得給我滾出!」

  聽戲的人皆相顧失色,楊伶談笑自若,扮石秀的善耆,更是樂不可支。譚鑫培嘗語人道:「我死後得我傳者,惟肅王爺一人而已。」

  所以現在見太后要辦譚伶,就替他跪下哀求。皇太后道:「不庸這麼費事,戲子原是隸屬內務府內,叫內務府按法懲治就結了。」

  善耆再四哀求,太后方才允准。

  善耆立刻驅車到譚鑫培家裡,譚鑫培出來迎接。善耆道:「你真大膽,老佛爺惱得什麼相似,虧我求了下來,快同我一起走!」

  譚鑫培道:「王爺,你是極聖明的,什麼事瞞的過你!諒我一個戲子,哪裡敢抗旨?只因我犯有一個毛病,不敢進宮是真的。」

  善耆道:「奇了!好好的又有什麼病呢?就是有病也不妨據實陳明,佛爺是極慈悲,極肯體恤下情的。」

  譚鑫培道:「現在明詔禁煙,王爺們都在戒煙,我是有癮的人,不吸足烏煙,再不能夠唱戲。我要應召,勢必至攜帶煙具入宮,那是我犯禁的事,如何使得!有這麼一層為難,戲子所以未敢遵旨。王爺,你聽我講的錯了沒有?」

  肅王道:「你的話也是實情,我替你據實奏明,請旨定奪是了!」

  當下善耆回奏太后,太后笑道:「我當是什麼?原來不過為了吸煙的事,那又礙什麼,叫他儘管入宮抽吸就是了,只要他戲唱的好,我還派兩個太監替他裝煙呢!」

  善耆告知譚伶,譚伶大喜過望。從此後煙禁雖嚴,譚鑫培奉旨吸煙,再沒有人敢來查禁了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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